返回第251章 宇文换礼(1 / 2)晋庭汉裔首页

这一场泥阳之战,不止叛军上下打得身心俱疲,城中得胜的晋军亦是如此。

这不难理解,不管泥阳城修得有多么坚固,敌我双方的悬殊是不言自明的。城中晋军以区区九千人,面对近十倍敌人的昼夜围攻,坚守近三个月,杀伤两万敌军的同时,自身的折损也超过了四千人,可谓是伤亡近半。

但比伤亡更可怕的,是内外消息的断绝。守军根本不知道城外的情况:到底有没有援军?敌人还能围困多久?朝廷有没有什么指示?是继续坚守还是突围?晋人并不知道答案。他们只知道,在城墙上往下看,密密麻麻的人头无穷无尽,不管击退了多少人,似乎都对对方的兵力毫无影响。

在这种无声的压力下进行防守,对晋军来说,每一天都是折磨,就好像眼看着死神对你凌迟一样。

故而当齐万年率军撤走,守军斥候确定消息无误后,守城的军民终于松了一口气,除去极少数的人外,大部份人回到房舍里,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他们连衣甲也懒得脱,倒头就睡。更有甚者,干脆躺在了城墙上、壕沟里,哪怕身边有着还没收拾的尸体,他们也毫不在乎。

同样,作为三军首领的刘羡也撑不住了。在这场战事中,压力最大的就是他,百姓可以指望士卒,士卒能寄希望于军官,军官能寄希望于刘羡,刘羡又能寄希望于谁呢?索靖已经病倒了还未痊愈,刘羡则感到自己随时随地都会昏厥,只是重压之下,他从不敢在外表上泄露分毫。

故而在亲眼看着敌军离开后,刘羡脑海中的弦终于也松了,就好像竭尽全力后从虎口脱险一样,他的精神就像是被绞尽了,当即在城楼的卧室里昏沉睡去,这一次,不管旁人怎么叫他,周围有多少杂音,只要没有鼓声和金戈声,他也就不会再惊醒了。

刘羡先是一梦做了八个时辰,再醒来时,草草收拾洗漱了一番,吃了点麦饭,然后就继续昏睡,又睡了四个时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战后第三日中午了。这一次歇息,可以说是自刘羡受伤之外,睡得最久的一次了。李盛不禁和他开玩笑说,若是齐万年在这个时候突然杀一个回马枪,说不得就能攻下泥阳吧。

不过这也就是一个玩笑,因为很快,刘羡就收到了李含领着鲜卑骑兵一同抵达的消息。

援兵的到来,令泥阳城中欢声震天。附近的叛军游骑都不见了踪迹,城中索性就拆除栅栏,打开封阖日久的大门,出来迎接援兵的到来。

此时来的虽是先头部队,只有千余人,但李含和宇文逊昵延、吕渠阳等人都在。刘羡得知后非常高兴,立刻骑了翻羽,领着张光、李盛、索琳、张固等人出来迎接。

这是刘羡第一次见到宇文逊昵延,只见他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身带弓矢,腰带上挂着一把胡刀,身上穿一件浆洗不净的戎服,汗泥的印渍清晰可见,加上一脸的络腮胡子,显得这个中年人打扮非常粗犷。不过即使如此,也遮不住他身上硬朗精悍的气息。看得出来,他只是把精力用在了更值得关注的地方。

刘羡当即在城中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鲜卑客人,同时也当做是一次庆功。

不过正如此前所言,城中的物资原本就比较匮乏,此时城内省吃俭用了三个月,剩下的粮秣也不算丰盛。也就是拿了几条咸鱼出来,配合莱菔一起煲汤,这就算是一道好菜了。好在这两日刘羡休息的时候,有人到城北临时打了几只兔子,不然案板上连像样的肉菜都没有。

不过宇文逊昵延并没有什么抱怨。攻克临晋时,他原本还对晋人存有轻视之感,毕竟在关中造成如此灾祸的叛军,在鲜卑人手中,却并非一合之敌。但来到泥阳城下,见到这破损残缺、伤痕累累的城池,还有这周遭随处可见的白骨尸体,他不难得知,这里到底经过了怎样的一轮血战。

对于草原上生活的鲜卑人来说,奢侈富贵是次一等的,一个人的勇武才是决定他地位的最重要因素。所以他对刘羡颇为敬佩,在宴席上并不拘泥,只不过他不会汉语,需要吕渠阳在一旁翻译。

宴席上,宇文逊昵延频频询问泥阳之战的详细经过,毕竟鲜卑人中从未有人经历过如此残酷的攻城战。

刘羡也并不藏私,他有问必答,将这三月的经历娓娓道来,又问逊昵延关于临晋之战的过程,并问道:

“宇文兄为何不去攻打渭桥,而是认定了临晋防卫不周,敢去偷袭呢?”

宇文逊昵延捋着胡子道:“我们鲜卑人打仗,要克敌制胜,其实就在于一个袭字,而偷袭又首重果敢。为将者必须得果敢大胆,走旁人不敢走之险路,善用恶劣之天气,谋算对方的心理。打仗本来就是行险,两军之间,只有更敢行险的人,才有可能活下来。”

说罢,他立刻反过来抛给刘羡一个问题:“刘府君觉得,自己能够赢得胜利,靠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大家的信任。”

刘羡对此颇有感触,感慨说:“战争真是九死一生,如果不是有这么多将士相信我,愿意与我同生共死,还有李府君、贵部在外援助,我是决计撑不到现在的。”

“但你还是赢了。”宇文逊昵延拍着膝盖笑道,他从门口远望城中的风景,感慨道:“打赢了这一仗,你已经彻底扭转了关中的局势,看来要不了多久,全天下从戎的士卒,十有八九都会听说过你的名字。”

“或许吧。”刘羡把话题转到更宏大的战局上,摇头说道:“眼下只是暂时击退了齐万年罢了,可这并不代表着胜利。”

“为何?”

“夏天马上要过去了,关中的大部分百姓已经变为流民,他们没有耕种,没有收成,在春夏还能挖点野菜,打点猎物来吃。到了秋冬时节呢?等大雁南飞,树木凋零,很多人连野菜草根都没得吃,更别说冬天严寒,下一场雪,又会冻死多少人啊!关中灾情如此,即使齐万年后撤,我们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与其再战了。”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席上诸将一片叹息。年初的时候,征西军司打的是速战速决的主意,可结果却被迫打成了这样一场持久战,不仅没有给朝廷省粮,还连累得两州百姓一起受苦。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采用周处围攻陈仓的策略。

只是对于关中百姓的苦难,刘羡说得还不够具体。李含已经和长安联络过几次,补充说:

“也不用等到冬天了,长安自从被齐贼围过一次后,饿死的恐怕有数万人,周遭二十里都荒无人烟。有豺狼和老虎横行,这还是在长安!其余郡县,更是无法可想。”

宇文逊昵延听了,也颇有同感的点点头,即使是鲜卑人,这一路走来,也难免不感到触目惊心。不过这毕竟是他国内政,他并无意指责,而是想借机判断关中的形势,就继续问道:

“那照诸位的想法,贵国想要平叛,估计还要几年时间?”

索綝说:“我看啊,大概还要四五年吧。”

刘羡闻言,也颇有兴趣,问道:“哦?这是怎么算出来的?”

“仗打成这个样子,朝廷也应该清醒了。后党胡乱插手军事,不只是在挖社稷的根基,更是在自掘坟墓啊!他们中有晓事理的人存在,只不过原本被鲁公压制,现在应该也压制不住了。有他们在,还是能做出些好事来的。”

“你是说,他们会派出真正能平叛的人物来坐镇?”

“是!”索綝微微颔首,分析说:“只是眼下国家财政困难,危机又暂时过去,怕是一时还派不出援兵来。明年!明年秋天,朝廷解决了其余各州的杂务,应该就会再派出援兵来!这一次,他们一定会派出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坐镇,不再有其余人掣肘了。”

“会是谁呢?”

“不是上谷郡公,就是宁朔将军!”

索綝断然道:“只要朝廷下定决心,后勤补给到位,让前方将士竭尽所能,没有后顾之忧,我敢断言,别看现在齐万年成了气候,只要两到三年,我等定然能够翦除巨寇,还关中一个朗朗乾坤!”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自己战死的兄长,忍不住流泪哽咽道:

“如此一来,也才能抚慰战死的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