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蒂尼点点头,微微鞠躬,带着队伍原路返回。
……阴沉沉的天空下,卡塔尼亚城静静地躺在海湾内,不远处的埃特纳火山巍峨耸立,雪白的山峰被黑云遮盖,黑峻峻的山体仿佛狰狞的巨兽,向下方的城市露出了獠牙。
“完工了!”
码头区的建筑工地上,随着最后一座堡垒建造完成,工程师和士兵欢呼起来,被征调而来的民夫则重重松了口气。
由于卡塔尼亚城的城墙在前几年方才经过修缮,加蒂斯侯爵的这些防御工事主要放在了码头,目的是防御东罗马帝国无人能及的海军。
在加蒂斯侯爵看来,卡塔尼亚附近的海岸线虽然十分漫长,但大部分地方都是难以登陆的峭壁和暗礁,只要能将这座港口牢牢守住,东罗马军队就只能在遍布泥泞的卡塔尼亚平原上空耗时间。
“侯爵阁下,幸不辱命!”
加蒂斯侯爵身边,一位工程师模样的中年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眼中的喜悦几乎化为实质。
“我代表国王陛下,感谢您的努力。”
加蒂斯侯爵拍了拍工程师的肩,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
“有了您的工事,我们足以撑到明年。”
工程师重重点头,凝望着自己的杰作。
这条防线由一座堡垒,好几座碉楼,十几座哨塔和数不清的拒马壕沟共同组成,加蒂斯侯爵将附近的市民全部赶走,将他们的房屋征用起来,改建为这群工事。
最重要的堡垒具有鲜明的意大利风格,是一座典型的“意大利式棱堡”,虽然规模不大,但上面安装了三门主炮,八门副炮和十几门弩炮,再加上火枪架设点和小型投石机,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耗尽了工程师大半年的心血。
工程师名叫阿梅迪奥,祖祖辈辈都是威尼斯人,他的祖上曾作为士兵参与了圣马可遗骨的寻回,他的家族也一直以此为豪。
阿梅迪奥出生的时候,威尼斯依然沉浸在繁荣盛世中,他的前半生见证了奥斯曼帝国的崛起,东罗马帝国的死而复苏与威尼斯共和国的彻底毁灭,对东罗马皇帝恨之入骨。
威尼斯共和国灭亡后,威尼斯城遗民在北意大利的旧领地上重建了圣马可共和国,这些人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忍辱负重,稳固现有领土,提升伦巴第人待遇,发展自身经济,与东罗马帝国暂时修好,另一派则主张厉兵秣马,时刻将国破家亡的耻辱记在心间,想方设法地寻求收复失地的机会。
退往大陆后,正统威尼斯人大为减少,为了维持稳定,圣马可共和国不得不向自己治下的北意大利诸城邦让渡大量利益,伦巴第势力集团迅速成型,他们对东罗马帝国没有多少仇恨,也不想重夺海洋霸权,在权力斗争中倾向温和派,同时持续不断地要求自治权,反对中央集权。
伦巴第人的崛起将圣马可共和国政府脆弱的权力平衡彻底打破,激进派遭到清洗,温和派掌控大权,他们对外示好,与周边国家积极接触,寻求改善敌对关系,他们对内无能,修改法律,被迫为伦巴第城邦授予了大量自治权。
这一系列的改动让圣马可共和国在实际上成为了一个松散的邦联,各个城邦都拥有自己的法律,军队和权力机构,若不是残存的激进派势力据理力争,共和国政府连最高外交权都险些没能保住。
阿梅迪奥就是激进派的一员,现在的他已经对圣马可共和国彻底失望,趁着权力斗争之时逃往国外,在意大利半岛四处奔走,宣传“东罗马威胁论”,试图拯救他那已经存在于历史书籍中的祖国。
然而,意大利诸国对他的主张兴趣缺缺,不少城邦都禁止他随意入内,走投无路的他来到了西西里岛,找上了主持军务的加蒂斯侯爵,凭借自己的工程学才华成为了他的顾问,随后又来到卡塔尼亚,奉命建造这座港口防线。
望着这条威武的防线,阿梅迪奥嘴唇紧抿,过往的辛酸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双拳紧紧握住。
“侯爵阁下,我曾在君士坦丁堡的威尼斯侨民区居住过,他们在几十年前改造狄奥多西城墙时,还是我把画出来的图纸送回国的。”
阿梅迪奥说道。
“后来,我们在威尼斯组织研究新式棱堡,我也是成员之一,达尔马提亚上的两座堡垒就是我主持改造的。”
“在我刚开始设计堡垒时,还曾想到了阿曼纳诺河的防御,为了防止东帝国海军在雨季沿阿曼纳诺河进入内陆,我其实费了不少心思。”
“但就现在来看,似乎没有这个担心的必要,已经下了好几场小雨,但阿曼马诺河是水位还是不深,希腊人的大船开不进来,小船则会被您英勇的士兵阻挡在外。”
“这里不是威尼斯城,可以建造高大建筑,也没有多少视野宽阔的沙滩,请您相信我,希腊人完全没办法在明年春天前攻陷卡塔尼亚。”
阿梅迪奥坚定地望着加蒂斯侯爵。
“若敢来犯,必叫他大败而归!”
“好,我相信你。”
加蒂斯侯爵望着明显不深的河道,皱着眉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是卡塔尼亚本地人,来到这里不过一年,对这里的地理环境也没有太深的了解。
“我听说,你们这些不愿与圣马可温和派妥协的威尼斯遗民,组建了一个威尼斯复国党,正在意大利广泛活动?”
“是的,您对我们的事业有兴趣?”
阿梅迪奥眼神一亮。
“我们正在努力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
“呃……这事急不得,但威尼斯复国党中是不是有很多高素质人才?”
加蒂斯侯爵岔开话题,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甲胄师,铸炮师,火枪工匠,工程师……这些人才我都需要,国王陛下也很感兴趣,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去萨拉戈萨,为国王陛下提供服务。”
见加蒂斯侯爵如同西欧其他掌权者一样,对威尼斯复国事业不屑一顾,阿梅迪奥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帮您问问的。”
滴——答——
几点雨滴落了下来,砸在加蒂斯侯爵的头顶。
西西里的降水量还算充裕,低地平原的年降水量大概在四百到六百毫米左右,高原山地则有时会突破一千二百毫米,且多集中在秋冬两季。
“雨季来了,希腊人终究还是没有发起进攻。”
加蒂斯侯爵感慨地说。
“搞了那么多小动作,了那么多钱,结果还是得等到明年。”
“呵呵,等到明年后,他那些所谓的西西里自由军恐怕早就被剿灭了,西西里最精华的几个地方完好无损,这场战争还有得打呢。”
阿梅迪奥也对战争十分乐观,轻笑着说。
“您把北半个卡塔尼亚平原的百姓赶走了一大半,坚壁清野之下,希腊人恐怕连补给都很难找全。”
“唉,还是小心为好,希腊皇帝掌军执政三十年,靠得就是阴险狡诈罢了,他恐怕不会走寻常路的。”
加蒂斯侯爵摆了摆手,跨上战马,准备离开。
沿着河道走向府邸,加蒂斯侯爵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环顾四周,打量着自己这些天的成果。
城墙经过加固,刁民被全部清除,街区设置了营垒,仓库中堆满了抢来的粮食,军营里是枕戈待旦的士兵,就连最为薄弱的港口区也完成了加工改造。
内心稍安,加蒂斯侯爵将视线移向近处,河流浅滩上,一些大孩子举着渔网,欢快地捕捉起跃出水面的鱼儿。
“阿曼纳诺河的水量一直这么低吗?”
加蒂斯侯爵情不自禁地看向身边的骑士。
“这些天,我们这里都下了不少雨,上游的雨水应该更多才是。”
“这倒不清楚,但您看河道上的记号,那是本地居民们在以前的丰水期做下的。”
查理骑士指着河堤上的白色木棍。
“看样子,也就是今年的水流变少了。”
加蒂斯侯爵一愣,心中不安更甚,一个令他汗毛倒竖的猜想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喧闹之声从前方传来,打断了加蒂斯侯爵的思绪,紧接着,滔天水流的奔腾咆哮声由远及近,还没等加蒂斯侯爵反应过来,居民们惊恐的嚎叫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快跑啊!”
“洪水!是洪水!”
轰!
雷声阵阵,暗沉的天幕划过道道闪电,宛如银龙一般,穿梭在黑云之间,将来自天神的怒火化为暴雨,洒向人间。
1475年11月1日,西西里岛的第一场暴雨如期而至,暴雨首先在山区降下,道路开始泥泞,河水开始疯涨,东罗马帝国在卡塔尼亚平原西北部山区建造的数条蓄水工程很快便不堪重负。
11月3日,东罗马帝国占领区的百姓安置工作基本完成,在陆军大臣易卜拉欣的命令下,等候在位的数支工兵团炸毁堤坝,浑浊的洪水沿着挖掘出的河道向东冲去,齐齐撞进阿曼纳诺河中,汹涌的波涛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卡塔尼亚城,短短几天内,卡塔尼亚附近方圆数十公里的土地化为洪泛区。
在大自然的天威下,曾让卡亚尼亚城为之自豪的高大城墙很快被冲出了一个大缺口,洪水涌入城中,仓库,兵营,房屋,集市……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水乡泽国。
对于阿拉贡王国来说,这场卡塔尼亚决堤带来的影响是灾难性的,加蒂斯侯爵在这座城市上堵光了身家,一万大军四散流离,全军统帅仓皇逃窜,穷征厚敛而来的各种物资和辛辛苦苦修筑的防御工事全部打了水漂,通往墨西拿城的门户彻底洞开。
11月20日,东罗马帝国的东地中海舰队出现在已经几乎沦为废墟的卡塔尼亚港外,一支海军陆战队登上了位于高处的难民营地,开始主持救济,并清剿残余敌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