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的没准以为自己是罪有应得，而偷窥的想起那天饭后林远有关心气儿的一番议论，心里顿时凉了一截。不过，这倒也解释了他之前为什么那么“努力”的原因。

原本她以为那是他母亲对他的影响过于刻骨的结果，以至于他会想给恋人一个循序渐进的完整的恋爱体验，哪怕这个人不是她。相形之下，宫熙贤自己简直是不解风情的代表，对此并没有多么刻板的要求。当然这不仅指对林远的要求，也包括自我要求。就好比拿念书来说，她会有一个计划，两年读完高中课程，两年修完本科学分，再两年完成研究生项目，但和林远相处，她并没有一个类似约会一周牵手、两周接吻这样的概念，主打一个水到渠成、随性自然。

当然，这一定不是深思熟虑并严肃执行后的效果，但不得不说，思想沉重的男人正需要一位松弛生动的女人，怎么不算是又一种量身定制呢。宫熙贤有时候也会好奇，面对其他任何人她都是另一番姿态，虽然不能说严谨到一丝不苟，但绝对称得上聚精会神，为什么唯独在林远跟前，她是如此的放纵和松懈。直到一次酒会上遇到大学时的一个同学，想起之前他们的一次对话，她才终于有了答案。

那位大学同学不是典型的低级的无故挑衅型怀有敌意者，但只要看到有机会展示他那傲慢自大的优越感，就一定不会浪费。那次他说的是：“你们中国人讲究中庸，这就是为什么我经常找不到你们话里的要点的原因，所以你刚才说的重点是？”

她那时已经了解，面对一个人的傲慢，只有比他更加傲慢，才能令他有所反思，更何况她也从来没想过要保护一个只想“师夷长技以制夷”之人学中文的热情：“我更认为和你的发音一样，你对中庸这个词的理解同样糟糕。我建议你将其对应为英文中的平衡。举个例子，我此刻完全被冒犯到了，但为了体面和大局，我会把只会比你多的仇恨语言写在我的日记上。你或许不知道，写下来的信息，哪怕不传达给对方，愤怒也能发泄掉大半，你不妨一试。这才是中国人的中庸之道。”

于是她幡然醒悟，不管是客观上每个人都需要工作和生活的平衡，还是主观上她在奖励自己，只有在林远那里，她才能在拥挤的日程中透口气，甚至她都觉得，这是她潜意识里对过去的补偿。过去二十几年的日子，虽然休闲玩乐一点不比别人少，但在心态上她从来不曾有过偷懒放松的时候，她好像总在攀登，登上一座山，前面还有一座更高的等着。她自然知道很多人都是这样过日子，因此争强好胜之心仍旧一如既往，只不过比之以往少了一些享乐和刻苦非此即彼的选择时刻，多了一点贪婪。

现在看来，贪婪的也不止她一个。

他也想争一争的对吗？

什么时候下定决心的呢？是她说很幸福的时候？还是他说想要长长久久的时候？

可是如今再来问这些只会让人感到更加不幸，他话里透着的无力与颓败，就是在说他如何不甘心、如何努力都不中用了，真正被他自己无意间言中，心气儿没了。或者说，对于未知的命运，他定然不会放弃，还怀揣希望，只是在没有定论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多有进取。

等待本是遇到这种事任何人都当有的程序，但宫熙贤仍然忍不住难过。眼前的人任谁看都是一等一优秀难得的男人，即便毫无交集，只是单纯向往美好，她也会想，这样的人应该有一个平安顺遂的人生，可他偏偏遭遇的都是世上最无可奈何的磨难。只能说，如果不是天妒英才，那最好是天将降大任也。

想到程序，假如这病真到了最糟糕的地步，按照生离死别的剧本，下一步就该轮到她做抉择了。可是，先不说在昨天体会到林远的真实心情之前，她对整件事还没多少实感，只说老天爷不是已经写好生死薄了么，他们压根就没有讨论共不共患难的前提。更重要的是，哪怕内心如何不安与不甘，林远看起来都不打算将她置于那样的境地，不会像她曾经那般自私，为图自己心安理得，直让人做选择，反而抓住她不放手，先一步做了承受道德压力的一方。

所以为什么还要自责？

宫熙贤不禁想起昨天宫熙琼的话来。

话说不仅林远珍惜和她一起的时间，她也想时时刻刻守着他。这倒不是说她多么担心林远的身体，或者心情晦涩以致无心其他，只是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有甜的自然就不想吃苦的，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勾心斗角更显得无足轻重。然而这趟家她又不得不回，且不说那日篮球场的救援本就是专门为宫怀山设置的最高级别的急救计划，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爷爷如今还蒙在鼓里，这事必然需要她主动上报，等到爷爷问起那就为时已晚，单说林远的健康状况就还需要宫家医疗团队的后续跟进，直到找到最佳解决方案，虽然她是执行者加受益者之一，但并不意味着她有权私自动用只效命于宫董事长一人的医疗团队。

“那天我正好在裴誉教授那里，听到他学生出事了，裴老师又说这个学生原有旧疾，恐怕耽误不得，情急之下就打给了白院长。不过，也算误打误撞帮了医疗团队，他们很高兴能够做一次全真模拟演习，还听说这个学生愿意当志愿者，会作为实验对象继续参与到白院长他们正在做的一项研究中。”

宫怀山的反应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在此之前，解释确实需要解释，但其实宫熙贤并不如何担心，不管是在这个家里，坦白从来都是受到鼓励的，还是她一直都清楚，爷爷向来欣赏的是不畏艰险、无视世俗坚持做对的事的人，更何况救人一事还谈不上这些，不过是当下没有知会他而已，因此，按照宫熙贤早前的预想，爷爷倒不至于将她的先斩后奏视为当机立断、果敢果决，但顶多也不过就是不置可否。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尽管她已经尽力模糊林远的存在，爷爷似乎对林远格外注意。唯一尚可聊以自慰的是，爷爷好像只是关心病情，并非林远是谁。

而知道是谁的还没能将人和事匹配上，有机会匹配上的又正跟着他的教授在外地参加世界经济论坛会议，这让宫熙贤近日来罕见地感谢了一回上帝。不过可惜，还是感谢早了，总有不叫人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