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我听说最后只剩下裴誉教授和另一家建筑所的设计方案备选了，这样看来大姐似乎已经有了决定。但我看到网络上有声音说，高校形式主义的官僚做派越来越严重，公开竞标什么的就是做给人看的，最后要定谁根本事先都定好了的。这可不大好听，万一舆论扩大牵连到宫氏，那就更不好了。”

不得不说，惯性真是个好东西，模拟考试考多了，真正上场的时候也就不紧张了，你看，斗志这不就来了，跟条件反射似的。宫熙贤心想，既然有人先起头，那就不要怪她牵连无辜了：“那是不是我随便在网上说一句，韩萧粉丝发疯攻击宫氏都是你指使的，就真能说明确有其事了？不过是空口白牙，随便说喽。”

无不无辜的，单凭个人怎么看吧。宫氏公关部就不认为一个犯了无心之失的成年人可以不用为此承担后果。韩萧本是喜怒形于色的一个人，往好了说是真性情、戏痴子，往坏了说就是不管不顾，并不是理性周全的人。以往虽说这种漏了形迹的疯他也没少发，但有专业管理粉丝的公司在后面兜底，大家也能维持个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这次却正赶上他合约到期的节骨眼，他又一心想脱离樊笼，公司自然是不管他了，甚至粉丝闹得这样大很难说没有公司在后面推波助澜的功劳。

而宫熙贤觉得韩萧无辜的地方在于，这种当了人家偶像便不能谈恋爱的环境简直是在剥脱人权，却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软规则，真是有多扭曲就有多扭曲。可若是真要她同情韩萧，她又实在同情不起来。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韩萧可恨就可恨在，粉丝难道不知道他私底下闲不着么，他难道不清楚粉丝攻击经纪公司或者女朋友根本是清醒着盲目么，但不管他和粉丝双向假装得如何自然，真的祸及无辜时也该挺身而出，可他没有。倒也不能说他毫无担当，只是已经习惯藏在背后做个摆件的人，哪里一时半刻就能摆正认知的。

这种事放在原来，经纪公司倒是有责任背锅，现在显然也没了，而假如换作其他女孩儿，或忍辱负重或念及情分，忍得一时也就罢了，但宫熙琼显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更不情愿，于是甩手就是一张声明，一句“从无交集，勿扰”，不仅警告了粉丝，还顺道分了个手，效率不可谓不高。当韩萧同所有人一样，从网上得知自己被分手，甚至连前任都不被承认的时候，想必倍感羞辱，竟闹到面上来，以致几方势力纠缠不清，尿不尽似的，如今终于累及宫氏。

这必然是宫熙琼没有料到的，毕竟以往的恋情都是好聚好散，大家并不是没了谁就不行的人。然而一句失策对宫家人来说，不仅不能当作借口，简直就是自认无能。宫熙琼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见宫熙贤试图围魏救赵，祸水东引，并不接茬，依旧抓着前事不放：“随便说？不尽然吧。有人说，第一轮海选综合排名第一第二的设计所都落了选，反而排在其后的留到了最后，而且都是本校老师。这些难道不是事实，不是证据？”

“是事实没错，但也没什么奇怪的，反倒是他们专门挑出开头结尾放在一起，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这种伎俩并不高明。每次会议都有录像，有人怀疑的话，不妨先了解全貌再说。即便现在看不到录像，也不难理解，从一百个里挑出十个来，和从十个里挑出两个来，自然是后者能让人看到更多细节，因此，前面的排名或许还有得质疑，后面的却一定是精挑细选的结果，这种情况下，除非担任评委的三方统一战线，否则作弊真的很难。说起来这不正像谈恋爱么，最开始的好感并不能保证日后不会反目成仇，针尖对麦芒的时候倒是什么都看清了，你说是吧？”

宫熙琼看样子还想继续争论下去，不想爷爷先一步说道：“熙琼，博物馆的事你就不要管了。韩萧那边，你打算怎么办？但不管怎么解决，都要速战速决，别等到我出面，那个时候结果肯定不会是他想要的。”

“爷爷，您这话说得就好像威胁对他有用似的。别说他没经历过您的手段，即便经历过，一旦发起疯来，我看他也会来个鱼死网破。如果能谈个结果出来，难道我不想么，可就像咱们家没有相亲相爱的氛围，韩萧和他的粉丝那里并不存在冷静对话的氛围。您曾经告诉过我们，生活也好，工作也罢，改造原有环境很难，但我们可以寻觅一个属于自己的圈子。事到如今，我对这话深有体会，有些人就真的无法相处。但这也是事后诸葛了，至于眼前，我看最后少不得让他们吃吃苦头，有了痛感才能消炎败火。”

没错，那的确是爷爷曾经说过的话。当时他们受邀参加妈妈的电影首映礼，放映后有记者提问，而宫熙琼恰好处在叛逆期的巅峰，比之如今的韩萧也不遑多让，当被问及有何感想时，便有什么说什么：“这不过是编出来的故事罢了，真的有女朋友被去世前男友的爱慕者指责时，会如此平静，如此坦然接受吗？居然还在不停地道歉，请问八百年前分手的前男友做过什么她怎么知道。”

宫熙琼有此一问并不奇怪，她那时刚刚经历校园霸凌，虽然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但周遭确实是一个充满奚落嘲笑的环境，活在那样的氛围里的确很难接受这种人人都温和有礼、人人都是小可爱的设定。

一片称赞声中惊闻此言，观众终于有了精神头，但到底是思考批判还是看热闹的精神，可就不一而足了。大概爷爷也是嗅到了孙女明天要上头条接受愚蠢审判的气息，才会破天荒地公开发表言论。他上来就给宫熙琼罩了个金钟罩：“我孙女是青少年，有见解这件事本身就是好事。但她还小，接触到的有限，并不知道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这部电影无疑给我们塑造了一个知书达理的社会，这样的社会当然是有的，她觉得不现实正好说明她还需要努力，去寻找那样的圈子。同理，这也使得这部电影和那些揭露丑陋的作品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它无疑在启发观众向往美好、追求美好、得到美好。”

如今听到林远说自己自私，宫熙贤无声叹息，哎，她倒宁愿他没有在自责的氛围里生活过。

自责无疑是一种珍贵的品质，尤其是在很多人不具备的情况下。就比如砸人的郎东同学，林远让他当众出丑，他羞愤难当，看到林远倒下，或许也感到过后怕，现在这份害怕终于落了地，面对巨额赔偿金，和解不成，他又图穷匕见，拔刀相向，可是他从来没有哪怕一个瞬间表现出懊悔自责，因为但凡他想过林远的命运因他的一时愤怒可能会有怎样的转折，他都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试图利用舆论来攻击林远以期洗白自己。

有时候真是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恶劣到什么程度。

就像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残忍到什么程度。

“可以，为什么不可以？我难道不是一样自私？现在我们终于扯平了，以后谁也不用抱怨谁。大家在一起就是为了开心，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何必想那么多。”

雨中的林远脸色苍白，对着她一笑，转瞬即逝，但宫熙贤的时间却好像定格在了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