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若虚蒋大官人、曹子豪曹大官人,这扬州城内哪个不知,谁人不晓。这二人并非我广陵本地人氏,祖上据说是西边过来贩盐的。短短几十年,便已是两淮盐运廿四名总商的幕后大东家。勾结盐转运司上下各级官员,手下豢养一群稽查私盐贩子的打行,在扬州城内常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看你二人从外地来,才敢与你说这些话。”
顾刃又问道:
“那行刺女子口中所说,其妹被这两个盐商所害,你可知来龙去脉?”
林檎儿听闻此话,低眉垂泪,接连叹气道:
“若说这个淮樱妹子,真真是个苦命人,骑鹤楼里的一半歌舞姬倒都与她相熟。她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奈何成化年间锦衣卫夜里上门,落得个成年男子满门抄斩,女子入教坊司为官妓。她那时七八岁年纪,独自一人逃命出来,谁知最后还是流落在这骑鹤楼。被养成瘦马,待价朱门豪富。她在骑鹤楼被姆妈传授琴棋歌咏、刺绣女工,直养到十五岁。去年八月中秋,那个胖官人曹子豪费银二百两,买了淮樱妹子,转手送给那蒋大官人为妾。坊间传言那蒋若虚夫妇二人行事诡异邪魅,拜一个不知叫什么的菩萨。周妹子被买去不出三个月便死了,都说是被蒋氏夫妇联手折磨致死,但具体是恁地,外人皆不知晓。那个肥猪一般的曹子豪,我想其中定然有份。刚才行刺的阿姊,是淮樱妹子在此地认的干姊姊,听说两人自小相互照应,情义无间。这位阿姊此番仗义出头,只怕也是九死一生啊!”
说到这里,屏风外又听到几个青手高呼道:
“跑堂的都死到哪里去了!四脚齐全、舌根爽利的快爬过来几个。赶紧给我们员外爷重整酒宴、另摆杯盘。今天蒋老爷曹老爷在你们酒楼吃了惊吓,败了雅兴,都怪你们酒楼内外整饬得不严实。改日非得让你们东家管大泡登门奉茶赔罪不可。”
顾刃心中念起,给了林檎儿二两赏钱,命她先行退了。又喊来两名堂倌,会了酒饭钞,额外每人给了两贯赏钱,要借两套跑堂穿的小帽直裰穿穿。那两个堂倌心内诧异,不知这有钱公子哥要玩什么新奇花样儿,但有钱收总是高兴,欢欢喜喜拿来两套合身的衣服。顾刃先浑身上下换了,把自己的衣服交给堂倌暂存。沈节也不问情由,跟着换了。两人高甩手巾,搭在肩头,一前一后走到里间大齐楚阁儿门口,佯装静立伺候的伙计。
这时里间屋酒菜陆续传上,丝竹声、陪酒歌舞姬的笑声、众清客的阿谀马屁声陆续传出来,谁曾想此地刚刚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行刺呢。里里外外出入最忙的,是一个三十来岁、面如淡金的相公。只见他足蹬荡口缎面鞋,身穿橘子绿锦绸直裰,长可及地。腰系月白汗巾,一手拿圆头折扇,上绘着簪花仕女;另只手托着一把宜兴紫砂茶壶,偶尔轻啜一口。顾刃一看此人打扮,最是熟悉不过,定是围在富家子弟身边的帮闲清客,时称“篾片”。
“篾片”一般出身败家子弟或者落魄文人。能说会道,精通江湖,皆是吃喝行家、赌嫖里手。富家子弟若要青楼一夜,或者设局小赌怡情,再或要添置些字画古董,附庸风雅,都需要这帮清客篾片从旁指点。帮闲是门技术活,有诸多从业基本功。才艺上,篾片要会弈棋、作诗、唱曲、围猎,打马吊。性格上要讲究十面玲珑,善于揣摩主子心事。同时既要懂佳肴美馔,还得有个好酒量,不然挡不住几场豪饮,主子们就该嫌你没用了。
此刻里外伺候的篾片,乃高邮人氏,姓包,诨号包不闲,是一名不第秀才,久跟大盐商曹子豪厮混。曹大官人三日不见包不闲,便浑身难受。
顾沈二人身穿堂倌服色站在屏风外面,丝毫没惹人怀疑。顾刃探头往里看去,蒋、曹二人身旁珠环翠绕,燕语莺声。曹子豪肥鹅蹄膀,吃得满嘴流油,旁边的歌姬不住地往他口中灌酒。主宾位的蒋若虚却不茹荤腥,只捡些清淡素菜。不过酒倒是不少饮,命妇人脱了绣鞋,把酒浆倒入鞋中,再双手捧了喂给他喝,名曰“金莲盏”。
下首作陪的包不闲举起酒杯,起身高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