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位不久,姚兴便灭了吕氏凉国,将鸠摩罗什迎请至长安。
不过,罗什只是姚兴的一个战利品,与那数百车金银细软无甚区别。
不得不说,姚兴的帝王术要高出吕光数级浮屠,与吕光掘毁罗什的名声相左,他倒希望罗什名声日隆,如此才可借势统治万民。
姚兴拜罗什为国师,并大肆在长安兴建寺庙,罗什可到处做法讲经,他还时常到寺庙听经。
在罗什的影响下,佛教在长安,乃至在秦国境内渐渐兴起,“起浮屠于永贵里,立波若台于中宫”,盛景一时无两。
罗什的名声越盛,信众便越多、越虔诚,其屏蔽纠结的成效就越显著。
内心纠结少了,百姓也安详平和了。姚兴乐得见,无不赞许自己的英明决断。
万事有中节,物极则必反。
姚兴渐渐发现,信众已过度虔诚,他们眼中只有大师,而没有皇帝。
从百姓角度看,这本无可厚非,大师能屏蔽他们的纠结,而皇帝则会让他们更纠结。
百姓心中无皇帝,他这个皇帝还做个什么劲,他又该如何统治他们?
姚兴看得明白,绝不允许这种事继续发酵,皇权至高无上,这是他的统治根基,是立国之本。
于是,姚兴也效法吕光,强迫罗什娶妻生子,并美其名曰留下子嗣,延续智慧香火。
罗什此次到底娶了多少妻妾,记载的版本颇多。有的说,他只娶一妻,然后一交有二子。有的说,他娶了十个,然后子孙祭祀不辍。
既然是借种,当然多多益善,十个更佳,子嗣繁盛,乐哉乐哉。
不过,借种只是姚兴的说辞,其背后另有动因。他是想告诉世人和信众,即便是成神的大师也要受他摆布,他可以将罗什捧为神,也可将其贬为人。
妻妾君授,神权亦君授。
只有皇权才可以凌驾一切,大秦子民头顶只有一片天,那便是皇帝姚兴。
神佛也好、大师也好、信仰也罢,他们只能加持皇权,绝不可威胁皇权,这才是姚兴真正想要的。
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元同则从书中看到了天下,看到了鸠摩罗什。
当然,这个天下并非师父所说的天下,这个天下是天下事,师父的天下则是万物化育之道。
元同看到的罗什,不过是史官笔下的罗什,信众口传的罗什,都不是真实的罗什,而真实的那个就在不远处的庙里。
元同快步向寺庙走去,此时庙门已被人堵得水泄不通,不知他们是来听经的,还是来这里讨斋饭的。
为了见到真正的罗什,元同顾不上廉耻与道义,便是硬生生从庙门挤到了最前面,与大师来个近距离邂逅。
木台中央端坐着一人,头顶光秃、两腮虬髯,眼窝深陷、双眼微张,鼻梁高起、鹰钩鼻格外显眼。
这便是大师鸠摩罗什,僧袍斜挎于肩上,双手放于双膝,口中念念有词。
“几舍梨沙婆,名为一赖提,几赖提摩沙,几摩沙陀那。…………声闻辟支佛,佛及最胜子,身各有几数,何故不问此…………
云何禅境界,变化及外道,云何无因作,云何有因作。有因无因作,及非有无因,云何现已灭,云何净诸觉………
不生句生句。常句无常句。相句无相句。住异句非住异句。刹那句非刹那句。………常句非常句。缘句非缘句。因句非因句………”
大师吐字清晰、声音洪亮,即便在庙门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元同却是听得云里雾里,呆愣地站在那,绞尽脑汁地分析那是何意,不得一点要领。
元同再转头看众人。他们双手合十于胸、额头微低、紧闭双眼,有的默不作声,有的嘴里念叨着什么。
再放眼望向远处,满满当当一院子人,皆是如此。
他稍一愣神才发现,这些人不是跪着便是坐着,只有他一人站着。
大师似乎没注意到这只立于鸡群的鹤,或者他选择无视。
众人亦如此,他们都沉浸在虔诚中,无暇顾及这个唐突之徒。
元同自觉失礼,即刻席地而坐,不自觉地效仿众人,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角微动,品味大师的经义。
身处此情此景,元同不由自主地学着信众的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