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玄宗的山门坐落于玄阳城西南的祁厄山脉之上，琼黎随柳长老一行行路多天，又从山脚沿台阶拾级而上，终于在正午之前抵达。

山门已是立于一座高峰之上，此时拾级而上，周围已是隐约飘散着云雾，向下望去看不真切，似乎离人间甚远。

山门之后，五座巍峨的内峰冲天直上，宽厚的岩壁上经年累月刻着裂痕，仔细望去，深青色的岩体内布满了道符，很是玄妙。

五座内峰呈环抱之势，在它们中央，是宗主峰。宗主殿立于其上，虽不如人间的宫殿那般华贵斑斓，却充斥着神圣的道韵，彰显着威严。

柳长老转过身来，负手而立，神情肃然：“后面的五座山峰，便是内峰，分别由五位专精不同道法的峰主所执掌。日后待你们进入练气境，便可进行内门弟子的考核，择峰而入。”

众弟子望着山峰，脸上都不免有沉醉向往之色，不少人暗暗握紧了拳头，似是给自己鼓劲。

修道一途，打开一道枷锁便可进入练气一境，两道为撼岳，三道为天光。一般来说，这三道境界便是普通的弟子一生都走不完的大道了。

只有真正进入练气境，才能沟通天地灵气，修习仙宗的各种玄妙心法。而未能通过内门考核的弟子，只能随一些师叔在山头进行体魄的锤炼。

“你们在入门考核中的表现都不错，若是静心修行，进入内峰也只是时间问题。”柳长老看见了弟子们的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鼓励道，“接下来就让师兄师姐带你们去煅体吧。”

语罢，七名随柳长老同行的弟子，像考核那天一般，将新入门的弟子分为七批，分别带入了山内。

琼黎正犹豫着要和哪一批弟子一同入山，突然听见柳长老将他叫住。

“琼黎，你就不用去了。”

琼黎微微一愣，很快便明白了，转身静静地看着柳长老。

“你已入练气境，天资悟性自然是极好的。若是觉得不需要再煅体，你也可以选择直接参加内门弟子考核。”

琼黎向柳长老鞠了一躬：“弟子尚不知道各峰所长，一时难以决定。不知长老可否为弟子讲解一二。”

当日一叩一百四十七响，放在仙宗虽不是什么难事，但也不是初入练气的新人正常该有的水平。因此，柳长老对于琼黎还是抱有一个比较好的印象，此刻又见他毕恭毕敬，心想孺子可教，便从腰间取下一枚令牌与他：

“既然如此，你便自己进入各峰体悟一番，再做决定。七日后，你将令牌还于我，我带你去参加内门弟子的考核。”

……

朝阳的颜色在天角晕开，厢房前的湖泊映着晨曦的淡彩。

此时距离琼黎来到地玄宗，已经过去四日。

先前，他已经走访了以拳法入道的悬日峰，以阴阳入道的雷池峰，以符阵入道的天谕峰以及以灵契入道的御灵峰。

原先琼黎以为地玄宗只是个普通的小道门罢了，在游览了四峰听了些许道法后，才明白原来地玄宗是驳杂包容的修习，融合各峰之长，按实力和规模来说倒也勉强可以跻身铜镜阁这片大陆的一流。

只是对曾是天下观第一宗宗主的他来说，这些三境以内的心法不仅粗浅，还有诸多谬误，自然也没有看的兴趣。

此刻他躺在厢房外的一张长椅上，把玩着随手摘来的一片新叶，春风拂面吹来。虽然清晨的气温略微泛冷，心情却依然不错。

“师弟，你应该还没吃过早饭吧。这是我和峰上几位师弟师妹一起做的糕点，你要不吃些？”

一只白皙的小手将糕点递到琼黎面前，晶莹的面皮腾着几缕热气。琼黎转头看去，一名素衣剑袍的少女正看着他盈盈地笑。

少女的面庞还有几分稚气，眸子的颜色却很深很亮。如瀑的青丝此刻扎着一束马尾，显得英气逼人。

琼黎轻叹了一口气，接过糕点，动作已有几分熟练：“韶小箐，又来行骗啊？”

名为韶小箐的女子听了便不怎么乐意了，柳眉微蹙，双手环抱于初有起伏的胸脯前：“我们好心好意给你做早饭，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怎么还破人脏水？”

琼黎笑看故作生气的少女，精致的容颜和身段柔美的曲线倒是可以和眼前一汪春水平分秋色了：“我猜你下一句话是要怂恿我加入你们剑峰。”

“是又怎么样？师弟你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啊。你看其余四峰，什么时候有我们对你这般上心过？我们剑峰团结和睦，峰主又是闻名大楚的女剑仙，你真的不心动吗？”

“你师傅若真是这般手段通天，又为何屈尊北部这般偏壤之地？”

“师尊平易近人，有教无类，自然不会在乎地域的贵贱。”

似是溢美之词被戳穿了，少女的脸上不满之色更加浓重。琼黎却不愿意就这么妥协，仍是追问：

“你身为剑峰大师姐，接连五日来我这儿讨好我，怕不是有求于我。莫非剑峰已经如此青黄不接，再没有新弟子加入就要倒下了？”

韶小箐佯怒的小脸愣了一下，情绪一下子低了不少，却仍是支支吾吾在苦苦支撑：“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师弟你根骨不凡，师姐我产生了惜才之心罢了。”

“那你为何一连四日都不让我去剑峰，却坚持和我说着这些好话？”琼黎笑道。

“这…这是…”

琼黎看着眼前的少女难堪的神色，最终还是忍住了捉弄她的想法。他又轻轻叹了口气，停下了把玩新叶的手，正了正神色看着韶小箐：

“你还是老实说吧，我知道剑峰有些特殊，但我想知道实情。”

早在第一日，他登上山门时就发现，剑峰真的如一把剑一般，陡峭而高耸，远比剩下四座内峰要高，兴许是以此得名。

然而，剑峰的灵气却远远不及其他几座内峰充沛。冥冥之中琼黎甚至能感受到，剑峰的气运势头也是向下的，应该是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压制着。

韶小箐犹豫了一会，最终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剑峰目前加上我，也只剩十三名弟子了。”

她心虚地看向琼黎，后者神色不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剑峰的地势得天独厚，曾是地玄宗实力最强的一峰。那时候的地玄宗，尚是大楚皇朝内富有名望的宗门之一。”

“看师弟你来了宗门后什么都不知道样子，剑修的现状你可能也不知道。”

“如今的天地间，剑修是最难修行的。甚至有人说，剑的大道已经破碎了，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愿意习剑。每个宗门都是如此。”

琼黎眉毛微挑，眼中第一次闪过一抹异色。他虽然有所感知，却没有想到剑道衰败至此。

在地玄宗的几天内，他已经对现在的世界大致有了一定的了解。现在距离“月落之时”过去，不过十年。短短十年，怎能让大陆间辉煌的剑道衰败至此？

“为何剑道会衰败至此？又是从什么时候衰败的？”琼黎端正地支起了身子，不再像先前那般放松地躺着。

韶小箐大概也是觉得反正都讲了真相，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她越讲，语气越低沉：“剑道是从十年前开始衰败的。”

“十年前，离我们很远的另外一片大陆，有一个宗门好像是修了魔道，被许多人给诛灭了。”

“后来的人称那一战为月落之时，听说全是七境八境的陆地神仙在打架。”

“那一战里面，天照书院的老院长为了诛魔，向天下苍生借了一剑，那一剑就花去了天下剑道百年的气运。”

“所以百年之内，天下修行者再难以剑入道，更难以剑证道。”

语罢，韶小箐向琼黎望去，神色些许凄凉。说到这个份上，只要不是痴人，谁又还愿意入剑峰呢？

琼黎表面还是波澜不惊，心里却升起了怪异的情绪。敢情这剑道的式微，还和自己染上了这么重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