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午时,灰色道袍的老者终于动了,转头向身后望去。
身后一个最高大的弟子往前一步,恭敬地对他说:“柳长老,时限已到。”
老人微微点头,取过一支笔,再打开名册:“入门考核即将开启,还有未上演武台的吗?”
柳长老环视了一圈,演武台上的弟子已都恭敬地站好,一字排开。正欲宣布考核的开启,远处却匆匆浮现一个身影。
琼黎一个箭步冲上演武台,向着老者抱拳:“先前方才听闻贵宗招收弟子的消息,匆匆赶来,望长老可以网开一面。”
“无妨。”
柳长老并未追究什么,只是让他站在队伍的最后。可看台上的人便是炸了锅,周围的弟子也都好奇地望着他。
重要的考核迟到而来,还妄言方才听闻地玄宗考核一事。地玄宗在这北部是何等地位,有望踏上仙途的人自然是人尽皆知的。
说不定柳长老把他扔在最后一个,是要对他发难了。
地玄宗的入门考核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不易。万物皆有灵,万物皆可驾驭灵气,修行说到底,也只是不断用自身的力量去挣脱束缚灵气的枷锁罢了。
尽管这世上有万般手段可以斩断后来的那些枷锁,第一根枷锁的断裂,通常是建立在超越常人的体魄之上的。
因此这入门考核只有一关,便是测试体魄。只要到了宗门所认可的尺度,便可成为其中弟子,以秘法锻炼体魄,硬生生扯断第一道枷锁。
此时柳长老带来的七名弟子,已将七座石碑置于演武场中,它们是地玄宗的法器,名字很直接,就叫地玄碑。
地玄碑可以测试施加的力的大小,并且自我修复,每一次力量足以让碑破碎后,便会有一记响声。
每一批可以有七名弟子参加考核,而内容只是向地玄碑轰上一击,达到三响,便算合格。
不过一个时辰,考核就进入了尾声。演武台的响声连绵不绝,倒也没有辜负满城看客的期待。到琼黎之前,正好是十二组弟子完成了考核,共有十七人的名字被写在了柳长老的名册上,其中成绩最佳者,是玄阳城主的侄子司玺,石碑共响八声。
此时他正被众人围着,已经有了这一批弟子中最高的威望。
“司兄不愧自幼习武,体魄之强劲应是同龄人中之最。相信进宗后不用多时,便可断开枷锁,修为必然也是一日千里。”
“我们今日在此相聚也是缘分,日后进了宗门,还望司兄多多提携。”
一些弟子已经开始向他笼络起来,还有一部分七响六响的弟子,则不愿放低姿态,反而是带着戏谑看着场中形单只影的琼黎。他已是最后一人,自然也是一人参加考核,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了。
“真不知道,这迟到的疯小子,是能给我们个惊喜,还是只是哗众取宠罢了。”
“别这么说,看他一脸风轻云淡,说不定是哪个接触过修行的世家出来的孩子呢?”
调笑声流窜,司玺却并无一丝轻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结果。
柳长老和七位弟子一样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如何看不出来,琼黎早已挣断了第一根枷锁,此时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琼黎可不这样想,久违地热闹场面,他突然间起了玩心,便也没有藏拙。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是缓缓走到七块地玄碑前,并没有挑选某一块。他对者地面轻轻一叩指,回头走向柳长老,行了一礼:
“弟子琼黎。”
柳长老微微蹙眉,刚想开口斥责他一声,即使是有天赋也不得坏了考核规矩,只听见前方七块地玄碑齐鸣。
他再看向琼黎的眼神变了,不只是惊的成分多一些还是喜的成分多一些。
杂乱无章的响声铺天盖地袭来,共鸣一百四十七响,全场肃静。
论资质,琼黎也不过是好于普通人,放眼整个地玄宗可能算不上多稀有,但这等精妙的手法,应该是足以被津津乐道很久了。
柳长老点了点头,让弟子们收回了地玄碑:
“考核结束。”
地玄宗完成了新一年的弟子收编,老人收起手中的名册,七个弟子领着一群尚未褪去稚嫩的孩童,离开了玄阳城。
自北来,向南行,琼黎望着更显高大的南城门依旧是铜古深青,威严不近人情。城墙上依旧是旌旗蔽天,前道依然青山路远。
星稀的夜,枝头栖几只乌鹊。地玄宗的山门位于玄阳城西南面,路程三四百里。带着一群孩子,夜行自然不能实现,长老带着弟子们驻扎生火,决定停留一宿。
孩童究竟是孩童,到了点都陷入梦呓。琼黎躺在地上,无意间瞥见远处夜空中的月亮,心生恼意。
清冷的白色月光,刺得睁不开眼,幽恨丛生。
余光瞥见老者随行的弟子们,与酣睡的孩童们不同,这些青年已经修行数载,即使夜晚也不放弃功课,运行着内功吞吐天地精华。
琼黎虽初入练气境,气海并不充盈。魂海却还是拥有过人之处,浩瀚灵识虽限于一隅不得施展,但足以看清这些修行者虚实。
七人之中,大多都已打开第一道枷锁多年,已经在练气境中稳稳扎根。其中一两人,气血充盈,甚至已经在这一境界中走出了一段路。
琼黎也闭上眼,内观心湖夜半潮生,冥来有感。
陌生的少年身与从前有诸多不同,阳气更旺,如生生不息的野火。许多修道上的细节,都是曾经的墨苑未尝体验过的。夜间的悟道心更宁静,一身躁动的血气也被压抑,练气境炼的是心怀温养的一股浩然气,越是沉稳,越是坦然。如今一气,一转三停,未成气象,但已初有半分雏形。
气数虽短,琼黎却也不着急,悠然自得。天下三界,拥有四座大陆。如今他身处的铜镜阁,乃是四座大陆之中,最为弱势的一座。天地灵气四散各界,衍化不同气运,自然长短不一。铜镜阁灵气相对来说薄弱,连接气运的地脉稀薄,本就不利于修行,强行破境,反而受到大道规则压制,难至圆满。
不是不能破境,而是不愿去破。墨苑的灵识虽强,但初入一境,也感知不到什么东西。人体是丰富的秘宝,现在对于琼黎来说却还是未知。
就连心湖之中的气运,也无法内视看透。练气士一途讲究命数,需要不断靠吞噬外界气运来补充,也就是凡俗所谓命好命坏。命数强劲的练气士,破境如流水,不需如何琢磨心思,便可大道化简。琼黎虽尚且看不清虚实,但这段时日下来,也明白了现在的身体没什么过人之处,料是底蕴单薄,命途飘渺。
如此境地,他还是选择厚积薄发。曾经的墨苑绝代风华,百年内冠绝天下,登顶八境地仙巅峰。隐隐之中却始终感到有一层无形的壁障,丝毫不动,挡住了感应九境的去路。那道枷锁,任她如何努力,始终无法撼动分毫。
天赋极高尚且如此,如今要是不够谨慎,最后难免落得个五六伪境的平淡收场。
琼黎心思清楚得很,清风月明,时分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