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国五年夏天袁世凯死后算起,到民国十年开春时,荡山湖一带的土匪横行了快四年,这一带的宁城、登县有大小村庄三四百个,基本上都被土匪轮流打劫过不止一次两次,大户人家要么高墙深院,要么远走他乡。
但在离宁城东边20里的西沙棚村,却有一家大户人家,就好像这世道与它无关,依旧是民国前太平日子的光景,占地十多亩,三重院落,大门口的牌匾上,是前朝书法大家陆宝忠题的“椿楦并茂”四个欧体大字,学过书法的人都知道欧体不宜写大字,所以欧体写的牌匾就极为少见。这户人家姓孙,修这座院子的祖上叫孙德怡,是道光年间的进士,与陆宝忠是科举同年,在吴松一带任知府多年,到中年后厌倦了官场的勾心斗角,就提早退休,用当官时捞的银子在老家宁城买了块地,盖了这个大院子。
孙德怡虽然娶了三房女人,却是一脉单传,只有一个独子孙远哲,孙远哲从小不爱读书,经商却是无师自通,而宁城又居南北通道的咽喉之处,大运河与津浦铁路均经此地,明清两朝都是商业重镇,孙远哲成年后在宁城开了最大的粮店,在清末民初那十几年赚的盆满钵满,更是结识了一大班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的朋友。
前清光绪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一个名叫何玉峰的道上朋友来找孙远哲,自称加入了孙文同盟会,问他能不能为革命筹点款,当时孙远哲连“同盟会、革命”这些新词到底是什么意思都没搞清楚,只是秉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正好当时又刚做了一笔生意赚了些钱,二话没说就拿了一大笔钱出来,对方很感动,收下钱后,拿出一张印刷好的收条,当场填好孙远哲的姓名、捐款数、签上他的名字,再三叮嘱条必要把这张收条收好,待到革命成功后,不仅会连本带利偿还,还要授予特殊的革命功勋待遇。
虽然那人说的郑重其事,但孙远哲当时根本就没当回事,只是出于商人的职业习惯,顺手把这张收据夹进了账簿里。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就这和一张薄薄的纸片,在十多年后成为一张珍贵的护家符,确保他父亲花尽一生心血造的这座大院,在无数次的兵匪动乱中毫发无损,成为荡山湖一带的传奇式的存在。
严格来说,这孙家大院也曾被土匪打劫过一次,但也正是因为这唯一的一次打劫,让它从此无论哪一路土匪,从此不敢再来骚扰。
首次打劫发生在民国七年的夏天,下手的土匪是当时名声最响、势力最大的冯老二。当土匪们在搬账房里的捆好的银元时,有人顺手把放在旁边的一大堆账簿推到了地上,那张夹在账簿里十多年的收据,恰好就在此时飘了出来,落在带队的土匪头目冯老二面前。
冯老二把它捡起来一看,立刻就像触了电一般愣在了原地,然后回过神来,冲着土匪们大吼一声:“你们都他妈的给老子住手!”
土匪们见了这么多银元,正在兴头上,突然听到大当家的这么一声,都愣住了。有个刚入伙的轻浮家伙不认深浅,嘻皮笔脸地问了句:“大当家的,这是咋了?咱当土匪的还怕银元多吗?”
冯老二上去先抽了他一个大耳光,然后快步走到已经被吓得失魂落魄的孙远哲面前,双手捧着那张收据,跪在孙远哲面前,先磕了个头,然后说:“孙掌柜的,今日个我冯老二瞎了眼,冒犯您老了。”话一说完,又接着磕了几个响头,额头捣地,怦然有声。
冯老二这一举动,把一院子人都看得莫名其妙。孙远哲此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已经明白蹊跷之处就在冯老二手里的这张收据之上。他毕竟在商场混迹多年,反应也算灵敏,赶紧把跪着的冯老二扶起来,嘴里连声说着:“好汉,快起来说话,你这可真就折煞我了。”
这戏剧性的一幕,把当场人都惊呆了,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呢?
只见冯老二起身后,把那张收据恭恭敬敬地放在孙远哲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小心地赔礼说道:“冯某有眼无珠,不知道孙掌柜是革命元勋,和何师长还是故交。”
孙远哲这时看了一眼收据上的签名,才想起当年让他捐款的那个年轻人何玉峰。从冯老二刚才的话来判断,这年姓何的年轻人现在已经是个师长了,于是就顺着冯老二的话问道:“十多年没有你们何师长的音讯了,他现在在哪里高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