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您穿上裙子还是这样美丽!”
妮娜细细抚平红裙上的每一个褶皱,把索塔娜轻轻推到镜子前,语气轻快又欣慰。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一头火焰色的长发高高扎起,像流云一般在脑后绽开;因为半个月的牢狱之灾,皮肤更显苍白,脸颊有了清瘦的轮廓;双眉硬挺,天蓝色的杏眼仍是神采奕奕,在长而卷的睫毛下闪出两道亮丽的弧。腰部细韧,一双腿长而有力,现在却瘦了不少,遮掩在繁复的裙摆下面。红裙虚虚地挂在她身上,好像荒原上一朵孤芳自赏的花。
她有一柜子华丽的长裙和短裙,都是礼仪课与舞会的必需品,或者说———公主的必需品。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些明面上的衣裳饰品一直都被妥善地保管着———很难说是因为它们本身的价值,还是因为某些“公主还会回来”的暗示。
她一向不喜欢这些裙子———重叠的裙摆让她步履沉重,无法放开手脚;舞会上带有巨大裙撑和鲸鱼骨的礼裙更是灾难,她的胸口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腰部要一直承受钢圈的压迫,每一步走动和呼吸都痛苦至极。
但现在,她善良的贴身侍女妮娜以希冀的表情望着她。“不能拂了她的好意。”索塔娜这么想着,便对她微笑。
然而,妮娜快乐地拿出更多裙子,要给她打点进去封地的行囊里。
她慌忙捉住她的手:“不要太多了!行路需要运动,还是轻便点的男装更好。”
可是,殿下,我们坐在马车里,不需要怎么运动啊!侍女眨巴着眼睛望她,仿佛在说。
她意识到自己失言,又加上:“马车上不能放太重的东西,速度会变慢。而且,我们要去的只是靠近边陲的封地,又不是荒郊野岭,难道王叔还会少了我们的衣服穿吗?”
妮娜终于把裙子放了回去,但神情还有些恋恋不舍。
索塔娜叹了口气,转而翻出衣柜暗层里的一个箱子,把锁扣掀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叠着的几件行路服,披风和男装长裤———她偷偷找裁缝做出来的。过往的一些夜晚,她都会穿上这身衣服潜入僻静的王宫花园……
把这些衣服放进行囊,露出了箱子底部藏着的东西———一把朴实无华的短剑。黑色的剑柄上刻着火焰状的花纹,出鞘的剑锋是银光闪闪的锋锐。
这是她一直以来最宝贝的东西:一件属于她自己的武器。
龙族的公主和王子都有体能和刀剑术课,但公主的课程当然与她的兄弟们不同———学这些只是为了最基本的防身,学不会也无所谓,反正她们都是穿着裙子等着骑士来保护的娇弱少女。一把匕首都不准许带出教室,更别提自己的武器了。
因此,她一直把这份珍贵的礼物妥善保管,时不时拿出来擦拭、使用。但是现在......
她拿出剑带,动作利落地将它结结实实绑在腰间,又往镜子里看了一看:裙子配匕首,有些不伦不类。但此刻,她却真心实意地露出了笑容。
终于打点好一切,正好是午后时分。明天清晨出发,还有大半天的时间供她养精蓄锐。
半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的她,终于扑倒在卧室大床上,仿佛被一片温暖的软云拖起。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疲惫更加不可忽视。
房间里的时空似乎骤然停滞,困意渐渐将她包裹进安静的子宫,沉重的眼皮阖上,似乎立刻就能沉入黑沉沉的梦境。
但是,这么眯了十几秒钟,那双眼睛却猛然睁开,把准备为她掖被子的妮娜惊得一跳。
“我不在的时候,宫里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么?”她状似无意地问。
妮娜心下了然,手心里冒出一层薄薄的汗:“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也就是拿尼拉长老的女儿和小亚斯明公爵订婚;还有卡特伦德家族的传家宝失窃,最后又在马赫连公爵的府邸里发现了......”
为了方便议政和贵族大臣间的交流,大多数在长老会有席位的贵族和议政大臣都住在王宫和中心城附近,大小新闻十分灵通。这些八卦说是“趣事”,实际也是一种势力分布的暗示。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又轻轻问:“有听说过陛下口中那个'向导'的消息吗?”
都是王室子女,她也能抓住龙王话语里真正的重点。例如那个语焉不详的“向导”,“必要的时候”,我们甚至要以他的命令为第一行事标准。那么,他究竟是谁,为何大哥这样信任他?
“没有......”妮娜却突然一顿,故意用一种真正看新奇的语气,凑到她耳边说:
“我哪儿有能力知道这样的事呢。但另外还有一件事是大家都知道的———我也是听宫里侍卫所说。就是龙王陛下登基以后,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神秘的黑衣人———那怪人戴着黑底金色花纹的鸟嘴面具,长得挺高,好像还是个哑巴。经常看他在议事的时候一动不动地站在陛下旁边,一尊雕像似的,看着就特别让人害怕......”
“这样啊。”她不动声色,只是翻了个身侧躺着。“我还以为会有美男子呢。”
“哪里有那么多美男子啊。”
然后,两人都不再说话。她终于能暂将烦恼和对未来的焦虑丢开,真正进入无梦的睡眠。
———但是,这时的她当然还不知晓,世间最恐怖的真实将要向她展现伟力,那就是———
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