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道士:“老哥托个大,叫你一声老弟,哪个少年候不欢喜来牌,小戏戏没事,不要误了正事。”
王大个儿不以为然,打牌就是他的正事,吉道士笑笑,他晓得王化生听不进别人的劝。
王大个儿把话题转移:“吉先生,你整晚念的什么经,听又听不懂,真是服帖。”
吉道士才要正经回答,那边牌友喊王大个儿上阵。
道士们敲敲打打整整三天后,亲友们绕着棺材看死者最后一眼,那是生者对死者最后的目送,王大力父亲嘴巴上压着一枚银元,头发梳得油光铮亮,从头到脚一身新,像个阔气的地主。
王大个儿嘴里小声叨叨着:“父啊,生前我没给你尽孝,眼下,这阚家庵人最气派的丧事,你可还满意,父啊,你到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丢下个烂摊子给我,你怎么就不能多留点家私给我呢。”
送别的人绕完圈子,桐油棺材盖棺上钉,王大个儿的娘往前扑:“伢儿他父,你怎么不把我这个苦命的人一起带走的啊。”
王家的人哭成一片,盖棺材的人喊:“孝子,拉住你娘,要压到手了。”
王大个儿一把拽住了娘,他瞬间明白父亲是真的没了,也跟着娘哇哇地哭,邻居们颇有经验的从母子的哭声得出结论:这家子,重感情呢。
那些人情上得薄的亲眷也不是吃干饭的,有几位站到抬杠位置,还有村里的几位生前好友就位,所有人都等吉道士发号施令。
吉道士手里打着幡,放开嗓门喊,众人听到后,瞬间安静,吉道士依照规矩说了一通老王寿终正寝的生平,表扬了一番老王家孝子贤孙,然后是一声“起灵”,锣鼓队在前面开道响声大作,哭丧的队伍依照排好的次序放声大哭,王大个儿重重摔坏家里的一只旧瓦罐,瓦罐的碎裂声让王大个儿悲从心来,他张开嘴哇哇地哭爹。
按照规矩,送葬的队伍必须在亡者生前活动的范围绕行一大圈,如此绕行也是让乡邻再次检验孝子的成色。
亡者生前劳作过的田地是必须去的,虽然田已经不姓王,人家看在亡灵面上还是借出一块空地,那些纸箱子、纸马、纸轿子堆在一处,点起火来,是亡者与这片土地最后的告别。
亡者的生前好友与就近的亲眷,沿着棺材行走的路线各自摆出一张祭桌,向着棺材磕头、敬酒、放炮仗进行路祭。
抬杠的人一路走得不容易,路窄棺材宽,大部分时间无路可走,全都踩着田地,好在路祭时可以歇一歇。
桐油棺材不像新上油时油头粉面的,多年风吹日变,棺材显现了凝重的本色,绕行了一大圈后,回到曾经让亡者无限风光的三间大瓦房。
给亡者挖好的坑就在大瓦房的背后,本来王家的祖坟在田头,田都卖了,祖坟只好搬迁到屋子后面,王大个儿自我安慰:“嗯,这也好,死人住得靠活人近些,清明节、七月半祭拜起来省了脚力。”
父亲收敛了三天之后,王大个儿又回到牌桌,迫于生计的王大个儿女人头一回离家,去四十多里外的南通城帮佣,王大个儿的寡妇妹子霞侯也在这个时候回来,王家的三间大瓦房还在,每天烟囱正常往外冒烟,生活回到往常的面目。
王坤英一早醒来,还记着父亲答应要一起堆雪人儿,父亲的被窝塌陷,只有七岁的弟弟跟四岁的妹妹睡着,王坤英爬起来,娘在灶火间煮早饭。
“父呢?”
“你父起早更,到街上置办年货了。”
王坤英应了一声,往常这个时候,该王坤英给猪煮两桶早食,然后给羊子喂草,这会儿猪跟羊都出栏卖掉,王坤英可以定神玩。
王坤英帮弟弟妹妹穿好衣服,又喊上孃孃家的弟弟四宝一起堆雪人。四宝是个命硬的种,前头三个孩子早夭,就留下这么一个独苗,虽然孃孃一贯凶恶,四宝却不与王坤英姐弟三人生分。
王大个儿特意赶个早,这样可以到毛国才开的肉铺,选到二指宽肥膘的称心肉,打小父亲就说,吃肉图肥,他斫了厚厚一刀肉,叫毛国才将肉一分为二。
出门的时候王大个儿从家里拎了一袋面,一包咸菜,买了肉后直接拎到馒头店,付了加工费,他扔下一块肉,要做一百个咸菜肉丝兜心的馒头。
南通这里的馒头与北方不大一样,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蒸馒头,那馒头多数是要摆馅进去,日子宽裕的人家就拿肉丝炒萝卜丝、或者咸菜炒肉丝,没肉的人家只放咸菜丝,也有的单摆红糖、豆沙,馒头上用不同的红点印记区分兜心,这种馒头叫包子更能容易让人理解,只是南通馒头皮比包子厚,且外表没有褶子,从外观看,还是馒头。
王大个儿提着剩下的肉,再去选了一条七八斤重的青鱼,这鱼洗干净拿盐麻了,挂起来风干,正月里,想吃了就切一段,放在饭锅上焐热,喷喷香。家中小河沟里捕上来的大鲫鱼已经卖成了铜板,剩下的小鱼跟黄豆预备煮上几碗,正月里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待客。
王大个儿捡大红的对子买上,鞭炮买上,最后来十块豆腐,豆腐切小块拿菜籽油煎了,与荠菜一道煮,寓意“头富”与“聚财”,他王大个儿成日里打牌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成为村中首富,聚敛家财嚒。
豆腐在年三十还要派大用场,年三十中午家家户户祭祖,祭桌上豆腐是孝敬列祖列宗的主菜。
王大个儿生活的这片长江入黄海的平原,四季分明,南北适中,不旱不涝,物产丰富,古时就被誉为崇川福地。
要不是王大个儿天生的化生命,王家就凭三间大瓦房,二十几亩田,一头耕牛,随随便便就能把日子过得像个正经的财主。
王大个儿提着篮子回去的路上必然路过蒋家茶馆店,并不是回去的路只有一条,而是腿带着王大个儿必然走蒋家茶馆店门口。
早上出门带了十块大洋,置办年货哪里需要那么多洋钱,王大个儿将女人一年的辛苦钱揣在腰包里属于早有预谋,那些牌友心领神会:“大个儿,弄一把啊?”
“好滴,弄把就弄把。”王大个儿等的就是这句。
早饭热了又冷,家里人知道,王大个儿不干好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