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家老王原本非常生气,他看见王大个儿娘打开粮柜,气就消了一半,本家老王一边撇眼看女人往袋子里装稻谷,一边指着老三:“瞧瞧,我都舍不得打,把我家老三都打吐血了。”
王大个儿娘加快了装粮食的速度,本家老王气又消了一半,他指着老大的脸,老二的脑袋:“瞧瞧,你们瞧瞧,下手咯么狠,还是自家兄弟嚒?”
王大个儿娘终于将袋子撑满,王大个儿的父亲找来一根破布带子,数落自己女人:“装咯么满,口子都扎不上。”
本家嘴里说着:“不满,看我的。”
他接过布带子,一手拧紧了袋口,一手用牙齿配合绞紧了带子,随即收回拧袋口的手,将袋口扎牢,本家老王用脚踢了踢口袋,十分满意自己扎口袋的手艺,王大个儿父亲借了一把力,粮食袋子上了本家的肩。
王大个儿父亲愉快地挥挥手:“慢走,来戏。”
本家吆喝三个孩子:“发什么愣墩儿,还不家去,背锹儿。”
三个孩子像打赢了一样,一路呼喊着回去。
王大个儿父亲并没有打算真的惩罚儿子,甚至很想夸赞。
天黑了,王大个儿还没回家,一家人慌了神,到处去找,王大个儿父亲特意到那户人家:“你看看,你们家三个小子在家睡大觉,我们家的小子却不见了。”
这下轮到对方心生愧疚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家女人从坛子里掏出几枚温暖的鸡蛋塞在王大个儿父亲手里,本家拍着王大个儿父亲肩膀:“兄弟,别急,我们帮着一起找找。”
王大个儿父亲嘴上表现出焦躁,心里倒是不慌,往昔儿子也曾搞过出走的把戏,总是在哪家草子堆里过夜。
次日早上,王大个儿从棺材里爬出来:“父啊,你个子比我矮不了多少,咯曾躺进来试试?我要弯着脚睡,累死了。”
王大个儿娘拿缝制了一半的鞋底抽儿子:“你咯活宝,触自己霉头,哪个作兴躺棺材的?”
王大个儿跳着脚躲娘:“娘,我好心好意帮父试试,要是等他翘辫子了,躺到棺材里嫌憋屈,不就来不及了吗?”
王大个儿父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是盼着父死啊?父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翘辫子呢!”
王大个儿感觉这段话,好像才说过一样,没想到父这么快就躺进棺材了。
斋饭筵席一开就是十几桌,远的亲戚还住下,等三天后出殡。
王大个儿吓了一跳,父亲活着的时候,家里从来没摆过这么多筵席,王大个儿搓着两只手:“娘,我们家的亲眷好多呀。”
娘鼓着两只肿眼泡:“来的人都要招待好,道士佬儿、锣鼓乐队、仪仗队、扎库,一样都不能少,我们不能挨王家的人说闲话,不然人家会骂你是忤逆子。”
其实不要娘多说,周边百八十里都是如此,不管家里条件什么样,活人哪怕欠一屁股债,也要帮死人的斋事办好,不然子孙就会背上不孝的名声。
阚家庵的人咂嘴:“你看王化生虽然是个化生,还是个孝子嘞。”
那些往常不怎么来往的亲眷,大摇大摆地在人情簿前扔下铜板,王大力伯父与堂兄,一个负责点数,一个负责写账。
堂兄忍不住念叨:“屌了,力侯亏死了。”
老子教训儿子:“记你的账,别得罪人,能来就是给化生面子,要是换换,化生死了,他父还在,人情就不会这么薄了。”
跪了一天的王大个儿拿着上人情的号簿,翻给躺在棺材里的父亲看:“父啊,你亲自看看,我的朋友们多上路子,每个人都是两块大洋。你再看看那些亲眷们,拖家带口一来就是一大桌,给的人情连饭钱都不够,我还要请人给你念经,给你扎纸箱子、纸马、纸房子,你不是叫我别做折本买卖吗?折本的斋事你愿意做嚒?”
没有这些牌友,王大个儿的孝子还真做不成,除了上一份厚重的人情,蒋七跟毛国才还各自借给王大个儿二十块大洋办丧事。
只不过,守灵的头一晚,他们就从牌桌上赢走了一半。
王大个儿夜里打牌的时候没有耽误正经事,他歇庄时会点好一壶水烟递到吉道士手里:“吉先生,别念经了,歇歇,弄袋烟。”
镇上人对有本事的人,当面都要喊声先生,“吉道士”是背后的叫法,阚家庵人已经习惯了在称呼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被称呼的人都假装不知道,其实心里很清楚,像王大个儿就晓得背后被人喊“王化生”,叫就叫呗,不就是个称号嚒,无所谓。
白天有一整支锣鼓队,负责敲得两里多路外的镇上人都听得见动静,夜里就吉道士一个人念经,念经是门好手艺,整个镇子只有吉道士会念,吉道士不光是会念经,红白喜事的规矩他全部晓得,在周边几个镇都出名。
吉道士鼻子里冒出白烟,人马上精神许多。
吉道士:“怎么样,手气如何?”
王大个儿:“过得去。”
虽然吉道士一心念经,没有去看牌,心里早知道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