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愿看着手里的烟说:“陈家还在等我和陈八,比赛还没结束呢,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她说这话时,陈滨只是在笑。
这个一身僧袍的男人,笑起来时嘴唇下会有一对很浅的窝。
“开门以后,也许那些事都没有意义了。”
“开门之前也没有意义,”陈愿把烟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拉上了拉链,“可惜都是我的事。”
看得出来陈滨还有很多话想说,但他显然很懂察言观色,在陈愿拉上拉链后,他也缄默了。这奇怪的僧人将烟盒塞回胸前,默默站起身。
“来吧,”他说,“打开你的谜面。”
乐声悠扬,陈愿拔出刀在手心轻轻一划,血顿时从皮肤表面流出。她将手放在空白的石壁上,干净的石料上立刻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血掌印。
“这样?”
“滴上去就可以了,”陈滨走到青铜器前,“这里。”
陈愿攥着手,尽量减少无谓的损失。
她慢慢走到陈滨身边,他已经用湿布将青铜器表面尽可能擦干净了。
看着古朴的礼器造型,她深呼吸,将手慢慢握紧,血一滴滴落在青铜表面。
烟气肉眼可见地从青铜表面升起,耳边的乐声变得更加清晰。
“滴,继续滴。”陈滨颤抖地说。
他皱着眉,无比兴奋地期待着一切可能的变化,如同一个孩子矛盾地看着不断燃烧的稻草堆。
乐声越来越大,严丝密合的石料间开始缓缓出现细小的裂缝。
石缝起初只有一掌大小,陈愿咬着牙继续挤压伤口。
裂缝逐渐扩大到一米左右,陈滨浑身的颤抖也越来越明显。
血滴在青铜表面逐渐滑落,裂缝扩张的速度不断下降,最终一个狭窄的通道出现,陈滨尖叫起来:“答案!”
他急不可耐地探进去,浑身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病态的狂热。
陈愿包上手,跟着他钻进了裂缝。
虽说是石窟,其内部结构却犹如山体,质地无比紧张。
通道内非常暗,她用左手打开手电,举到头顶。
“谜底,谜底。”
陈滨显然已经有些失去理智,陈愿皱了皱眉,面前的狭路开始转宽,她的眉结又迅速松开。周围的气温在不断下降,很显然,现在他们已经位于地下。
如果自己死在这里,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了。
两人继续往前,只见一间巨大的空厅伫立在石料前,乐声似乎就是从这里传来。
石厅大约一个足球场大小,除了支撑的立柱之外空旷而渺无一物。
陈愿仔细看,这里的石料与外面不同,质地近似玉石,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泛出莹莹绿光。
神的秘密就藏在这里吗?
陈愿突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一个普通的地下建筑,虽然有着不同寻常的进入方式,但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里与神有关。
更何况用自己的血当钥匙,竟然就顺利来到了神的领域。
凡人凭借媒介难道就能轻易与神相连吗?
她静静看着陈滨的背影,男人在微微发抖。
他面对着一整面青铜编钟,上沿水滴急速落在编钟表面,发出和谐的敲击声。地下虽然有空气流动,但丝竹声却不十分清晰。
陈愿猜测是在别处的腔室内有气流结构,发出了如丝如竹的吹奏声。
原来乐声只是永动装置的一部分产物。
这思路,建造者更可能是人类,而非神灵。只有人类才会依靠模仿和设计进行颂扬。
陈愿缓缓踏进大厅,脚步声低沉,恰逢陈滨回过头,双眼发红:“真理,世界的答案,每个人的结局,我会得知一切,我会得到一切······让我,像阳光一样照到每个秘密里吧!”
“别人的事情,你就这么有兴趣吗?”
陈滨笑起来:“我可是看见你的结局不怎么好哦。”
陈愿也笑了:“那你知道我也看见了吗?”
“什么?”
“你的结局。”
话音未落,陈愿直接下手劈在他颈侧。
昏倒在地。
陈愿扒光了他,拿走两把剑,又用衣服把他捆了起来。
或许应该直接杀了他。
陈愿心念一动,却还是站起身来。
厅中的乐声不停。
陈愿环顾四周,只见除编钟外的三面俱是石雕镂刻,数不清的石窟洞穴围绕着自己。
阴刻一体地镶嵌在石壁里,光线非常暗,她刚才没有注意到。
这里的佛像造型多半十分古朴。
她做好心理准备,小心翼翼靠近,看清后却浑身一震。
这里的佛像,与之前在老竹楼里的一样,都是非常诡异的细眉大眼造型。
石佛低眉顺眼,唇角却微微飞起,面相充斥着鬼气。
这东西根本不符合审美科学。
她心中隐隐共感到一些非常负面的东西,譬如痛苦、妄念等等。原村人一直供奉着这些东西,是因为自发的敬畏吗?
如此信仰遍照。
原始民族的想法是难以捉摸。
遍地的大眼佛如同千面观音,各自摆出不同的姿势,手中也持有不同的法器。
但陈愿已没心思再细看。
她草草扫过四周,一尊佛像跃入眼帘。
那石佛与周围的佛像都不一样。
它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盘踞在石壁高处,眼皮是微微掀开的模样。
陈愿目测了下高度大约在三米左右,显然需要攀爬。
她做了个深呼吸,顺着凹凹凸凸的镂刻,往那处攀折而去。
低头换脚的机会不多,但第二次换脚时,那尊佛像不知怎么到了脚下的一处石洞。
瞬间,她吓得心如擂鼓。
好半晌,回过神,陈愿抬头却见目标物仍旧好好地呆在头顶。
回想刚才上岩前,她可以确定那里没有这样一个东西。
那难道是凭空出现了一尊佛像吗?
遇事不决,是为大忌。
陈愿抖了抖脑子,抛下脚下那奇怪,只专心往上。
但低头换脚时,却难免分心去看脚下那尊佛像。
几次反复,陈愿发现那佛的眼睛好像是睁大了不少。
邪祟正态开眼,不像是什么好事。
但来不及多想,她只能铆足劲往上。
几分钟后,她够到了那尊微微抬眼的佛像。
陈愿微微一笑,就要伸手去拿。
谁知石雕与石壁一体,佛像纹丝不动就算了,谁知耳边的乐声也忽地停顿一瞬,佛像身侧登时射出数支暗箭。
陈愿反应极快,一个翻身,全身都紧紧贴在石壁上,有惊无险地躲过了箭头。
等她平复下来时,乐声早已演奏如常。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但陈愿已经不敢贸然露头。
她挂在半空,脑筋飞快转动。
不能伸手去拿。
大眼佛检测到入侵者,机关触动。
但是也不能一直挂在这里。
余光中,脚下那佛眼睛已经快要睁圆。
一定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时间不多了。
思绪正翻飞时,冷箭雨又来。
陈愿吃劲地挥刀,将几只箭斩飞。几只箭偏了头,往石佛窟里打去。
只听头顶啪啦啪啦两声,碎片哗啦地落在壁龛里。
那尊佛像已经变成了无数碎渣。
辛辛苦苦爬上来却根本来不及看清,陈愿有些气恼,但事态显然比料想中更加失控。
下面那尊也碎了。
陈愿的大脑才刚捕捉到脚下轻微的滚珠机关发动声,肌肉早已遵循着危险记忆,将她整个人迅速甩进了满是碎片的壁龛。
她迅速开了手电。
只见窟中一片狼藉,无数小锈箭与钢珠掺杂在大小石片中。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一点通体发黄的石头。
来不及思考是什么东西了,脚下的滚珠滚动得越来越快,声音巨大,机关显然一触待发。她按下疑惑,将石头揣进怀里,同时屏住了呼吸。
听声音似乎是有很多层的滚珠。
此时珠子正在一层一层滚动,速度越来越快。
她正要侧耳细听,耳中却传来一声清晰的枪响和一段洞窟回音。
有人!
可是裂缝已经闭合,第三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是陈滨醒了?
不可能。
陈愿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
因为陈滨没有枪。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刚才有尾巴跟进来了。
而陈滨和她两个人竟然都没有发现。
太不可思议了。
她继续屏气听着那端。
只听耳熟的声音很快响起:
“她去哪了?”
“应该在这里。”
居然是那两个小孩!
这一刻陈愿在心里狠狠骂陈八。
明知人有问题还偏偏带进来,现在好了,被放冷枪了。
等回去见陈八一定要上脚踹他。
妈的,成事不足的蠢货。
·······
黑毛跟在黄毛身后,不断摆头看各个方向,枪牢牢端在手上不动。
陈愿不敢再看。因为眼神是有温度的,这两个小孩不是善茬,她不能掉以轻心。
她听见其中一个人在问:“这里到底有什么?”
“很多东西,它们在我们头上,我没法和你形容。”
听了这话,他没再开口,只是枪口微微向上抬起半寸,被黄毛一把压下。
后者只是对他摇头:“它们不会伤害我们。”
黑毛仍然没有收回手。
枪管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黄毛只看了一眼,立刻发现不对。
头顶上的东西固然不会伤害人类,墙壁里的东西却是恶意的。
滚珠的声音越来越大,和模糊的回音缠在一起,让人耳有些不适。
黑毛做了个射击的手势,枪口里窜出三颗子弹,正正好打在佛像上,崩起一阵石粉。
但,完好的佛龛只是一转。
几粒圆滚滚的东西摔出石窟。
地面瞬间炸开巨大的粉雾,黑黄两人的视野被吞没。
二人虽有准备,立刻捂住了口鼻,却仍旧被剥夺了行动能力。只能凭借记忆慢慢后退,尽可能快地撤出刺激性粉雾范围。
危险四处弥漫,洞窟中静谧一片。
陈愿敛着呼吸,静静听着两行脚步声远去。
她松了口气。
脚前,兀地出现一枚黑洞洞的枪口。
“五小姐,来聊聊吧。”
黑毛语气平静。
陈愿这才恍然想到,他刚才其实根本没有后退!
在巨大的毒气室内,这个黑头发的小孩甚至没有做任何防护,只是径直来到洞窟前,迅速地搜查她的踪迹。
枪口就近在眼前,大罗神仙也回天乏力。
于是陈愿从佛龛中缓缓探出半个身子,饱含诚意地问:“聊什么?”
隐秘的石缝中处处响起滚动的声音。
粉雾中,石壁正在飞速溶解,地下的结构岌岌可危。
黑毛把枪甩到身后,就答道:“没时间了,那东西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