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八率先进了瞿宁的帐篷。
对此,黄毛惊奇不已。他用手肘杵了杵黑毛,道:“我猜是那女人有消息了。”
黑毛眯眼看着远处没说话。远处,戊五从帐篷里钻出来。他人高马大,钻的动作有些手忙脚乱。
黄毛轻唤:“哥?”
戊五没答,径直也朝瞿宁帐篷走去。
黄毛这时有些不解,以目示意,问黑毛要不要跟去。黑毛看着那个方向只是轻轻摇头。
“丁巳马上就会过来找我们的。”
他终于开口说。
·····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陈八看着瞿宁道,“要不是陈愿还没消息,老子都想退出去算了。”
陈愿失踪,瞿宁病危,戊五和医生为救人跑前跑后,自己只能带丁巳进村摸索。谁料这个村落确实无比诡异,所有民宅似乎都供奉了大眼佛,空荡的竹楼里隐隐有缥缈的乐声传来。普通的房前屋后竟然也机关暗算遍布,几天下来也没有收获。
“乐声?”
“我听着是传统乐器。”
陈八点开了一个视频文件,“我录了视频,录音的话只能听见电流声,只有视频里能听到一点。”
瞿宁凝神去听,只能略微听见似丝竹的乐声,断断续续地,似乎隔得很远。
缥缈的乐声在空无一人的村屋里回荡,传统器乐的音色使故事变得更加诡异。
她将手机还给陈八。
这时,戊五挑开帐篷走了进来。
陈八没有任何异色,只是将手机递给他。
“听听看。”
戊五听了一半,伸手按了暂停,道:“这是祭祀用的古乐,演奏规模不小。原村人难道天天都在开演唱会吗?”
这肯定是不可能的,很显然戊五只是在活跃气氛。
陈八对戊五一定有不满,这种微妙的情绪在他看见戊五的第一眼就暴露了。瞿宁看着戊五,她意识到戊五最近可能打破了一些维持已久的平衡。
比如陈八和戊五的互信,只是建立在互相了解和双方合作的经验上。
这对搭档表面上是雇佣关系,实际上一定另有隐情。陈八对戊五绝对不是全然放心的,他一次次的猜忌和试探也许已经惹烦了戊五。他们都背着对方留有后手,但维持日常的和睦不是难事。
陈八在畏惧什么?
即使戊五单干,两个人也不一定会大打出手。
正想着,陈八就说:“他们的人数不够多,这种规模的祭祀,不可能天天举行。”
“小姐或许在他们手上。”
戊五看了一眼瞿宁:“大概率。”
“但是单靠乐声根本找不到祭坛。”
“看宗教建筑吧。”
原村人即使在屠村的浩劫后学会了使用现代器具,本质上也是久居深山的古族。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应该是他们的信仰。
信仰是土地的附属物。人会一代代更迭,但信仰会始终留存在这片区域内,只是影响力大小的问题。
······
入夜,丝竹声越发响亮,瞿宁在其中听到模糊的击打声,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戊五拍下的那块青铜片。
青铜编钟。
她闭上眼,试图定位声音的来源。与此同时,丁巳正站在戊五身旁,皱眉看着床上两条人。
“就这样打晕了?”
“一会儿可没时间看小孩。”
丁巳不解:“但这两个不是普通小孩,也许能帮到我们。”
戊五就笑道:“小孩就是小孩,能力越大,惹出乱子越难收拾。”
黑毛黄毛排排躺,整齐地昏睡着。
帐篷里一下站了四个人,很快变得有些闷。
他们接二连三地离开,没有注意到身后细微的动静。
······
甫一踏进夜色中,就看见陈八坐在空地中,正在挨个检查枪械。
雨林湿度大,保存不当的子弹外壳有些发脆。他用手一个个摸过,再放进子弹带。
瞿宁站在他身边,闭着眼不知在做什么。
她身后跟着很多人,大部分戊五都叫不出名字。
这些响当当的铜豌豆神色严肃,队形非常整齐,如同一支军队。
丁巳默不作声地看着戊五,两个人对视一眼,站到了瞿宁的身后。
“最后一击,”陈八捧着几十条子弹带递给瞿宁,“希望小五能坚持到我们到祭坛。”
瞿宁接过子弹带,一条都没有留,全部分给了身后的伙计们。她腰后只一把微型手枪,不到万不得已根本没有出场机会,留备用子弹只会拖慢反应。
队伍里有用枪的伸手接了子弹带,也有伙计一眼都根本没有看。瞿宁注意到,戊五和丁巳都没有拿这些备用弹药。这两个人都是丛林老手,唯一遵循的原则是轻装。
空中乐声丝丝袅袅,众人却在分发子弹。
这会是一场浪漫的恶战。
陈八胸前挂着枪,轻蔑地看了眼沉默的空营地,眼眉挑起,犹如项羽决战秦兵前面对锅碗瓢盆。
他是决意胜负的,可惜瞿宁知道这里大部分人都没有做好最后一战的准备。
哪怕是丁巳和戊五,也许都不会陪陈家人走到最后一刻。
绝对的忠心在这里是不存在的,仅有的顾念只是舍得与不舍得之间的区别。其他的,包括利益,其实都已经不在此处了。
瞿宁看着黯淡的天空,那里已经看不到星星了。妈妈口中的山,已经变了。
“原谅我吧。”
出发的前一刻,她轻轻说道。
········
小山明灭,巨大的树枝摇晃着,叶片在虫声中一一拂过人面。
灯火通明处,正是乐声鼎沸。
丁巳凝眸远眺,一块火红的荧光粉跃入眼帘。
那是陈愿曾经来过的证明。
陈八仰着下巴看着那个符号,陈愿不是习惯报备的人,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留下任何指示性记号。
这个符号,不是留给他的。
他将那抹火红指给瞿宁看,不料她也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坦白她也看不懂。
陈八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既不是给瞿宁的信息,也不是给自己的信息。
这个记号,是留给谁的呢?
阴谋有着非常熟悉的味道。
·······
瞿宁一步步踏在泥泞的草沼中。
泥水的密度非常高,稍不注意就有下陷的风险。
她走得小心,却仍然时不时被草本类植物的根茎缠绊。
戊五总递过手臂,给她搀扶,久而久之,他的手就握在瞿宁的小臂上。
看起来被倚靠的是她似的。
戊五的体温非常高,她很快感受到热意,从自己的小臂上不断地传来。
她偏头扫了一眼,戊五就说:“没事。”
或许是前几天过度疲劳没有充分休息吧。
一片泥泞中,一队人在慢慢向前蠕动。
陈愿一定在这个方向上,虽然不知道符号的具体含义,但可以确定画下这个的人是谁。
寻找祭坛。
寻找陈愿。
寻找穿染病的解答。
寻找仇恨生长消弭的规律。
听不清是哪里传来的枪声,耳边的乐声就这样突兀地消失了。
转而代之的是密集的枪声,如同过年的鞭炮一样,噼里啪啦。
一片警戒中,只见一个身影逆光挡在众人面前。
“还是来了。”
“是那个女人!”
陈八喊道。
丁巳在他的惊呼中架枪瞄准,金发女人眼神冰冷,没有任何要躲的意思。
陈八下令不要开枪。
双方只好对峙,局面胶着。
瞿宁看着她,身形如铁,正握紧身后的刀把,却突然听她道:“宁宁。”
宁宁?
陈八诧异地看着那个女人,丁巳神色不变,只有戊五慢慢松开了握着瞿宁左臂的手。
瞿宁拔刀的手并没有收回来。
她维持着姿势,诧异地问:“你认识我?”
明明前两天交手的时候还是陌生的。
“看来你已经忘了妈妈,”金发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可怜我为救你,彻夜不眠。”
她曾经来过营帐,还救了自己。
瞿宁也看着她,心脏处隐隐有些不舒服。
此时不容多想。
她说:“我是孤儿,我没有妈妈。”
金发女人就说:“你可以是孤儿,但是你不能是陈家的孤儿。”
她命令道:“到这里来!”
瞿宁抬起手,横刀随之出鞘,声音低沉。
她持刀,陈八早已站到戊五身前,为她让了一条路。
“看来你是不会自己过来的。”
那女人看着刀脊道,“可惜了,我本不想要一个提线偶人的。”
一瞬间足够发生很多事。瞿宁尚未反应过来,心脏舒压带来的抽痛已经让她跪进了水中。如果没有手上的刀,她本应该直接摔进泥沼里的。
身后陈八也意识到情况有变,命令众人退后。
所有人都退到了五米外。没有一个人来扶她。
瞿宁眼角几乎泵出泪来。痛苦让她的呼吸非常困难,全身筋肉痉挛,仅有的支撑只剩下面前陪伴已久的刀。
“按我说的做。”
金发女人低声喃喃,唇间吐出一串陌生的咒语,瞿宁鬼使神差地站起就要朝着女人的方向走过去。
这一幕如同惊悚片。
只有瞿宁内心感受到剧烈的愤怒,如同海啸般席卷一切痛苦。
除此之外她能感受的,竟近趋于无了。
午夜寂静的林沼中回荡着瞿宁愠怒的喊声。
“戊五,这就是你还我的吗?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你替我做了这种决定?要我受制于人?你要我这样跪着过下半生?”
戊五的脸色非常难堪。
陈八观赏着他的脸色,劝慰道:“活着才有可能,瞿宁,你本来就是原村人。”
“难道一定要是这样吗!”
瞿宁只觉鼻侧一湿。
巨大的无力感让她开始感到疲倦,五感逐渐开始回笼。
“妈妈,”她低着头轻声说,金发女人正要笑,却听她说:“我活着,是因为我要活着。既定的人生,被计算的轨迹,我都不接受。”
她觉得自己此刻像极了陈愿。
“你不是妈妈,”瞿宁于刀刃前抬起头冷冷看着金发女人:“你只是一个原村人,一个永远活在仇恨里的人。”
金发女人气急,正要继续下命令,面前的瞿宁就突然松开了手,浑身瘫软地,仰面跌进了泥沼中。
刀随之落入水中,溅起不少泥水。
她的心脏超负荷了。
戊五被漆黑不动的泥水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发现身旁的陈八悄悄打了个手势,那是无差别扫射的信号。
陈八不允许瞿宁这样的人回到原村。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既可以扫除倒戈的隐患,又可以除掉敌方的关键人物。
比着手的他扬起嘴角,一众的枪管里却不像预想一样射出子弹。
一场大雾从林中忽然漫出,人人伸手不见五指。
陈八皱起眉。
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一把剑鬼魅般袭来,笔直穿透了他。
沼泽里盛满了血和泥。
·····
·····
“抽吧。”
陈愿接过烟盒,从里面敲出一支,用食指和中指夹着。
“门打不开的话,”她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和我回去。”
陈滨看着她,笑了笑。
“你应该想想门开了以后的事。毕竟到终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