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英也马上心领神会,说,“是啊,奴才也是吓糊涂了。刚才说话重了点儿。一介武夫,能犯什么事儿啊,就是朝廷让他拉了两趟饷银,拿不出银子给他镖礼,折给了一顶七品顶戴。可这左二把是个榆木脑袋,他死活不要,所以,没办法,就把他抓了起来。”
李莲英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就为这点小事儿?”慈禧太后说,“外面的人怎么说?”
“他们什么也不说。”李莲英低下了头,说,“就说放出左二把。”
“小李子,你再出去看看。”慈禧太后沉吟半晌说。
“喳”李莲英一躬腰出去了。
“老佛爷,您不是刚念福寿经,奴才们也为您念了多少日子的福寿经,就看在老佛爷您自己的面子上,把那个什么不值一提的镖师,放了得了。不就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镖师嘛,为了一个他,把紫禁城门前的风水破坏了,可不划算!”固伦公主婉转地劝慈禧。
慈禧太后板着脸不说话。
岑春煊有话不能说,可又不能不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所以,只好干张着嘴,两只手一会儿分开,一会搓揉着。
“老佛爷,你就赏岑大人一个笑意儿吧。您看他多难受。”
固伦公主在慈禧面前撒娇地说。
岑春煊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脚,沮丧着脸,比哭还难看。
“扑哧”慈禧太后自己先掩嘴笑了,笑意只那么一闪,便又沉下脸来,说,“我是看着这些大臣们辛苦,好不容易来趟京城,就遇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岑春煊,你先下去,明天再递牌子吧!”
岑春煊跪安退出。战战兢兢,一出军机处的门槛,便掏出箭袖筒里的丝绸绢子,轻轻擦拭脑门上的汗珠。
“好,听你的,就放了他。你给小李子传旨去吧。”慈禧太后重重地靠在软榻的锦被上,闭上眼,说,“不过,叫所有的人都回去,一个都不能留,然后,才能把那个左二把放出来。朝廷要不要脸面?当然是要的。朝廷的脸面,都叫这些人给丢尽了!这些人不吵不叫不嚷不骂,就坐在紫禁城门前示威,其实更可怕!动不动向朝廷示威,可恶!诛心!”
老天爷麻阴着脸,太阳躲在云层后面不露脸。
紫禁城门前,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一个个不说话。
一些京吏们都站在人群前面,他们气急败坏地威胁他们,说,“大家都起来,这是干什么?想造反吗?”
人群还是跪着不动,没有一点声音。
“我看这些人都是有来头的。把他们先抓起来再说。”有京吏说。
“不敢,不忙。罪不责众。等公公出来再说。这不,公公来了”
李莲英一路小跑着过来,说,“老少爷们,太后老佛爷要大家伙儿起来,有什么话,就说。别这样啊”
黑压压的人群还是一动也不动,像铺在地上一块大岩石,密实得不透一点风,泼不进一滴水。
李莲英急得直跺脚。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李莲英一个激灵,清嗓高喊:“太后口谕,现释放镖师左二把。但,所跪之人必须先起来回家!一个不剩,左二把才能释放出来。”
人群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不一会儿,有人开始离开。
渐渐的,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然后是大群大群地离开。
最后,只留下夕照下紫禁门前的空旷和死寂。
残阳如血。
1870年,同治九年十月二十八日。
年过花甲的左二把,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他在天牢里待了整整二十二天。二十二天,仿佛是一个人的一生。
既漫长得要命,又短暂得如白驹过隙。
当左二把从天牢里被提出来,当他从菜市口被解开绳索放出来的时候,他觉得天是血色的,一切都刺眼,刺得眼睛睁不开。
短短的二十多天,短短的一瞬间,犹如生死两重天。这生死两重天里,他已经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旅途!他已经完成了自己我蜕变与脱胎换骨!简直是一场重生!是一场凤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