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法的虚影再度浮现:“于谦,你把这些告诉你们的新皇帝,不怕我找他灭口么?”
于谦并不理路法,只是继续对朱祁钰说道:“陛下,太上皇归后,切记将之护于深宫,臣忧朝中官员互相勾结,或对陛下及太上皇有所不轨,但大明运作不得不留下他们,纵臣本领再是高深,亦不及葛公,武侯尚无法只手处理国事,何况臣乎?”
朱祁钰听罢,眼中流露出不尽的担忧:“少保,若他们可图朕与兄长性命,少保岂不危险?”
“陛下不必担心臣之安危,不论是陛下还是臣,皆是大明命数之流星,无论如何闪耀终有寂灭之时,与其担心臣之安危,不若与臣寻得后继之人,以图制衡也。”
“陛下!此一别,前途凶险,我既无法阻拦陛下思乡而归,便只望陛下一切小心,我瓦剌也无甚珍宝,陛下若不嫌弃,就收下我的战弓战裙吧!”
也先说罢,解下身上的弯弓战裙,递与朱祁镇,朱祁镇心中五味杂陈,昔日土木堡之时,也先虽未于土木堡附近,然赛罕王仍尽力协助之。
也先虽有野心,然终是为了瓦剌子民,亦忠于朱祁镇,况一年以来二人相处感情深厚,朱祁镇还是收下了也先的礼物:“太师言重矣!朕怎会嫌弃太师之礼?此宝与太师征战多年,早染上太师一身英雄气也,朕甚是喜爱……”
言语间,朱祁镇眼角已然泪珠滑落,也先见状,掏出随身携带的净粗布递与朱祁镇:“陛下如今已是我瓦剌部认可的好男儿了,且不可轻落龙泪,让外人见到,成何体统?”
朱祁镇拒绝了也先递来的粗布:“此朕与太师之情谊所生也,有何蒙羞之处?太师为朕归京师之愿不惜举瓦剌之力助之,虽太师于朕有诸多无礼,然皆可免之。”
也先知道自己终究会与朱祁镇一别,只是谢过朱祁镇,而后拿出拿瓦召唤器:“此陛下之宝,如今我还与陛下,我会派出二十勇士护卫陛下,万望陛下小心朝中奸佞,我虏陛下之事,陛下勿要忘记。”
说罢,也先将拿瓦召唤器塞给朱祁镇,随后转身离去。
“上皇,前方就是京师了,礼部正考虑如何迎上皇回京呢!”
“汝可传我言语于弟弟,就言,太师也先果送朕来,迎接之礼尤须简略。”
八月正是夏秋之交,朱祁镇看着京郊忙活的百姓,不由得回想起于谦曾对自己所说:“陛下已大兴土木在先,且不可多动干戈。”
朱祁镇逐渐理会为何父皇会收缩北疆防线,于谦为何阻止自己北狩。
京师的一切都和朱祁镇记忆里那么相似,却又那么不同,以前众人看见自己,并不欢迎,如今的众人看到自己,也并不欢迎。
自己似乎从来都与这京师格格不入,回想在瓦剌之时,也时时设想,假如自己听从了于谦之言,现在自己是否也会如仁宣二帝一样受万人敬仰,成为一个备受爱戴的好皇帝呢?
事到如今,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自己已经是大明的罪人了。
十五日,朱祁镇自安定门入京,百官接驾,奉太上皇帝诏,告文武群臣:
“朕以不明,为权奸所误,致陷于虏廷。已尝寓书朕弟嗣皇帝位,典神器,奉钦宗祀。此古今制事之宜,皇帝执中之道也。朕今幸赖天地祖宗之灵,母后皇帝悯念之切,俾虏悔过,送朕还京,郊社宗庙之礼,大事既不可预,国家机务,朕弟惟宜尔。文武群臣务悉心以匡其不逮,以福苍生于无穷。朕到京曰,迎接之礼悉从简略,布告有位,咸体朕怀。”
——《北使录》
“钰弟,朕将北狩,太子幼冲,就靠汝与朕监国也!”
“请陛下放心,臣必不误陛下所托!”
“你我兄弟,不必如此拘泥,还是叫我哥哥就行好。”
恍惚间,昔日的情景回荡在空档的房间里,房间空得像能塞下他们兄弟之间说不明理不清的感情,却又像被苦闷和无形压力拥挤得似乎只能容得下一句话:
“哥哥做,好……”
庚戌,初,忠勇伯蒋信从土木陷虏,属赛罕王帐下,至是故部曲伯颜答里从皮儿马黑麻入京。
告少保于谦曰:“把台心在南,特无路耳。”
谦奏:“把台列爵受禄,一旦悖德,曲全其家,不加孥戮,把台未必知之。况用间者,胜道也。宜令伯颜答里北还,密谕把台,使知家属无恙,或杀也先来归,即授王爵,必不吝。”从之。——《国榷》
丙戌,太上皇帝驾还京,帝迎见于东安门。驾入南宫文,武百官行朝见礼,光是也先遣鞑子勇壮者二十人送驾不离左右,夜则围宿,虽都御史杨善等不得近。——《明实录·大明英宗睿皇帝实录》
生七岁,有僧奇之曰:“他日救时宰相也。”
扈跸乐安,高煦出降,帝命谦口数其罪。谦正词崭崭,声色震厉。高煦伏地战栗,称万死。帝大悦。师还,赏赉与诸大臣等。——《明史·列传第五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