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黑阳那事,他也再不敢将人往简单里瞧。
究竟要不要继续跟过去呢?
老伯接下来还说了什么,他大多听得心不在焉。不过说了会话,老伯知道他从遥远的五叶城来,颇为稀奇,也很高兴有人能陪他说说话。他拿出春天自己酿的桃花酿,给绩吾倒满了,痛快喝起来。
老伯酒量不行,才喝了几杯就有些大舌头,当听到绩吾问他附近为何没有动物时,立马来了兴致说起来,“这山上住着山神,寻常动物哪敢来此作祟?你瞧我这桃林在这样穷山恶水里是不是很奇特?这是山神保佑。”
他说着,打了个酒嗝,目光放在虚无的远处,“老儿我自小没爹没娘,有人将我领到这山上,给看园人当儿子,也算找口饭吃。我那时小,大概七八岁吧,比桌子高不了多少。那天我爹喝多了,就倚在你身后那棵树下醒酒,对,就你身后那棵。”
老伯再次打了个酒嗝,“迷迷瞪瞪间他就看到五棵树开外,地上卧了只黑虎,可真黑啊,比锅黑都黑,头上却有一个白色的‘王’字。他老人家哪见过这样的奇物,酒气上脑,拿起打鸟的弓箭就射,正射在那黑虎肚子上。那黑虎似是有了崽,肚子鼓着,当下就被射的低吼一声,飞快消失在桃林里。可,你猜怎么着?”
老伯像是不满绩吾听半天一个回应也没,停下来问他。
绩吾道,“它受了伤,没去咬伤它的人,反而遁走了,可见它本无恶意,也不是什么凶煞之物。”
“小兄弟说的不错,那黑虎本来是没有恶意。但是,来年春天,满园桃树却是一朵花也没开,秋天自然一个桃子也没结出来,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得罪山神了。可我爹不信啊,他气不过便去找了猎灵人。猎灵人在山上待了三个多月,终于抓到了那头黑虎。那天我也跑去看了,黑虎应该是刚生产完没多久,肚子瘪了,颇有些瘦骨嶙峋。它脖子被猎灵人用带刃的叉卡着,血流的到处都是。它的眼睛已经没光了,眼角却积着一滴泪,一滴泪啊。”
老伯感慨不已,似是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见他良久不说话,绩吾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它的崽活下来了吗?”
“哦,”老伯拍了拍脑门,道,“年纪大了,总是想以前的事。你说它的崽啊,我记得。黑虎死后没多久,我爹就病死了。他这人就是太倔了,他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不然怎么说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呢,没人救得了他。桃林连着三年无收成,人人都道我们得罪了山神,再不敢上山来,也不准我下山。我那时小啊,就到处挖竹笋、地瓜吃,总算没有饿死。可就是三年后,冬天就快过了,我在林子里除草,远远的就看见个黑乎乎的东西,跟狗差不多大。我当时心里就一个咯噔,不知怎的,我就非常确定这一定是那黑虎的崽。我这心里啊是又安慰又忐忑,忙跑回棚子里,将早上剩的烤地瓜拿出来。不敢离得太近,怕惊扰了它,就放在它前面的树下。”
老伯又停了会,陷在那段回忆里,“它那眼睛乌黑乌黑的,就那么看着我,一点都不防备。见我走远了,才小心凑到树下,将那地瓜吃了。后来我就常见着它,也常常拿东西喂它。可也奇了,春天一来,满园的那个桃花啊,离一里地都能闻到花香。但那之后,我就不常见它了,一直到现在,几十年来,见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清。”
他又喝了口酒,“不过,我小的时候还是经常见些野兔啊山羊啊,桃子快熟时更是烦那鸟烦得很。最近几年的确少见了,倒不知为什么。”
他晕的有些厉害,起身到棚子里去睡,边走边叹道,“近几年战乱也多了,朝廷心大,削藩固僵。杀气重,可不消磨生灵吗?唉,如今连个上山陪我说话的人都没喽。”
绩吾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想到昨晚经过的战场,那死不瞑目的眼,那百千游荡的魂,心里也是觉得有些堵。
随即他想到那支满怀悲悯的舞。
眼睛看着萏河离去的方向,他忽然就下了决心,心道你既千里引我至此,那我且就一跟到底,看你究竟是何目的。
万一有诈,他有的,左右也不过一条命一把刀。
而有这条命这把刀在,任何情况他都要博上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