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之前这对母子有怎样的嫌隙和不能分享的秘密，此刻都已毫不重要。花隼沉默无语，喉咙如被人灌入一坛老醋，酸涩而感动。他的母后，是最不通人情的母后，是江湖上视人命如草芥的花娘子。

往昔岁月，淡漠冰冷的母子亲情似乎还在心头上徘徊，桃花渊无双美景之中，那阴寒苦涩的日子也似乎还未走远。她从来都是那副冷若寒霜的性子，精雕细琢着让他成为她期待的模样。明明是母子，他却以为他不过是同天水燕那样，是她养大的一枚权力的棋子。可是这燥闷异常的夏夜，这一段话犹如一股清泉，涤荡了心中所有的疏远。

花娘子叹了口气，温和地垂目看向白綪雪，道：“芳棋芳琴心地着实善良，必会体念花妃错手之误。花妃不用太过惊惧。夜已深了，都回去歇息吧。癸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哀家必定穷尽一身本领让她康复。”

白綪雪看着此时无比温婉的花娘子，一阵哀凉无可奈何地掠上她的心头。花娘子的面容是假的，连她的神色也是假的，她这样一个在宫中享尽富贵又跌入江湖，却在江湖声名鹊起的女人，当然是无比聪明的。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经过了她的预先铺陈。白綪雪仍旧静静地跪在地上，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想寻到一个正当的有用的理由带走癸真，却终是徒劳。

花隼轻轻攥着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花隼同花娘子道了安，拥着她便往回走。

白綪雪步履迟滞，泪眼婆娑。她一步三回头，虽万分不情愿将癸真交到花娘子手上，可她心思灵透，知道今夜她既救不走癸真，也阻止不了花娘子，更是将花隼的心推向了花娘子。这一双母子貌合神离的和睦终于在花娘子那润物无声的慈母做派下名副其实。

桃夭殿中，花隼坐在灯下，低着头若有所思。

碧竹端了盆热水伺候白綪雪洗脸。看着镜中脸上那点点血渍，白綪雪不由惊得一退。那是芳琴的血。她犹记得麒麟匕拔出来的刹那随之喷薄而出的热血，咸腥而压抑。这暗红的血渍，如一柄刀，刮在她的脸上。想象中汩汩的鲜血，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下面的问题，朕只问你一遍。”花隼抬起头来轻缓地说着，但他话语中透出的无形的压力还是让空气都似乎凝滞，“朕已安排心柔照顾癸真，也已明令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朕已经替你在防着太后，你为何还这般固执？”

白綪雪将脸从水中抬起来，水一滴滴落在她的衣衫上。她忽然觉得又冷又孤单。她望了眼门外那深灰的夜色，道：“臣妾说的，皇上未必会信。”

“只要你说出来，朕就信。”花隼的目光落在白玉长春袅袅的香雾中，眸光也同那飘渺的雾气一般变得虚浮。

白綪雪接过碧竹递来的丝帕，擦净脸上的水渍，缓缓道：“癸真不能死，也不能傻。她已中剧毒，我若不去，只怕她从此再也开不了口了。”

花隼的手指忽然收拢，双目仿佛被白玉长春灼伤一般，快速地移向别处。他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白綪雪的脸上极快地浮现一丝嘲讽的轻笑，她淡淡地说：“皇上不信，对不对？没关系，我信自己。”

“綪雪，”花隼轻皱着眉头道：“太后医者父母心，是不会动癸真的。相信朕，相信太后。”

“只怕癸真将来都说不出话了。”白綪雪心里黯然想道。她多么希望那百香丹是天宫灵丹，她多么希望这不过是一场夏夜燥热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