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郑崇,参见陛下,请陛下吩咐,”元诩见老白眉身后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红脸大汉,虽然穿着四品文官的袍服,但抱拳秉礼,举止粗豪,心想这人带出来薛孤延这么个奇葩,又闯下这样的大祸,见到我面居然没有像怿叔叔他们那样第一句话就是‘罪臣’怎样怎样,倒也稀奇。
“这薛孤延是你代郡的兵吧,”这个人元诩前天晚上在大帐中见过一次,但当时不知道他就是郑崇,现在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元诩倒也和颜悦色。
“是,陛下,”郑崇俯身答道。
“你觉得他该受什么样的责罚,”元诩想借此看看郑崇的为人。
“回禀陛下,薛孤延身高过丈、臂膂雄强,乃是我代郡出了名的力能扛鼎之士,击破永宁寺院墙时的表现陛下想必也看在眼里了,不必微臣饶舌,”郑崇瞅了瞅还杵在那儿的薛孤延说道。
“只是他为人质朴无文、憨直过甚,出身贫寒又没受过礼乐教化的熏染,这才‘质胜文则野’,失了君子彬彬尔雅之道。若能假以时日,授以军律、教以战技,相信他必能为国家折冲御侮,为陛下平寇诛暴。臣,恳请陛下恕其不死,令其戴罪立功,”郑崇说罢,两个脚跟在一起啪的一碰,挺起胸膛敲了一下胸口,直视元诩的眼睛里满是真诚,行的却是小胖墩新颁布的军礼。
‘这郑崇不简单啊,面对皇帝的质询也敢维护部下,不是个没担当的甩锅侠,比带着我们项目组做事的那个家伙强多了,’元诩心里为郑崇竖起了大拇指,“你说得有理,这薛孤延确是一员猛将,况且,”元诩恶作剧的笑了笑,“朕原也舍不得杀他。”
郑崇稍微楞了一下,“陛下宽仁大度,臣代这傻大个谢陛下厚恩,”说着将两个手掌并拢分别置于两侧大腿边,俯身鞠了一躬。
“裴良、阳藻何在,”元诩微微一笑,转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陈景真,陈景真却缓缓的摇了摇头。
“回禀陛下,”搭话的却是战后忙得不可开交的阳固,“臣之族兄阳藻年老体衰,三年前已经致仕在家,沉潜典籍杜门不出。而且,他任职考功郎也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情了;裴大人现在外任西北道行台,也不在朝中。”
‘晕倒,史书上虽然写着好多人任官的履历,却没有他们在每个官职上的起止年月啊,’元诩叫了一声苦,只得含糊答道,“唉,朕这几天脑子有些乱,总是把事情记混。”
“那么现在任考功郎的是哪位爱卿,”尴尬归尴尬,但该做的事情还得做,该问的事情还得问。
“臣贾思同、臣刘懋,参见陛下,”元诩看着两人,心想还好,四中二,脑壳里的史料闪现功能还是挺有用的。
“这薛孤延该得什么赏赐,”元诩指着杵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傻大个子问道。
纵使脑筋不大灵光,薛孤延听了刚才郑崇和元诩的对话,也知道两人是在商议对自己的处罚了,这下彻底蔫了:没有刚才那么昂扬了,只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但即使这样他也没跪下向元诩请罪,“陛下说了,不让跪,”大黑脸有气无力的嘟囔着,“但陛下也没说过喝酒对身体不好啊……”
贾思同翻了几本卷籍答道,“启禀陛下,薛将军是御封的扫逆将军,第八品上阶。此后又有破阵先登之功、死战不退之效。前者按照陛下的规定,宜受中赏,这个已经定下了,薛大人也已选好了可心的物件。但薛大人是家中独子,而且尚未成婚,所以并无子侄可以入宫承荫;后者,宜依杀敌数量受下赏,每毙敌一人赐缣绫两匹,但这个就比较麻烦。”
“因为据他自己说,杀死的敌军可清楚记得的共有六人,击伤的不到十人。但据臣调查当时在缺口处的军士,共有十七人称亲眼看到薛孤延先后以铁锤、长枪、横刀奋勇杀敌,仅其锤毙之敌就不下十人。”
“十七人分别来自三州五郡十二县,想来绝无事先串联之可能,且均已签名具保。臣疑惑之间尚未下发布帛铜钱。”
“再者,抚军将军奚康生的意见是,值山胡死士当者辟易之时,包括奚将军自己在内,无人可撄其锋。薛将军在一腿一肩都已受重伤的情况下,仍然刀锤并用、奋勇拼杀,不仅扼制住敌人的攻势,更间接有救驾之力,万万不可仅依上述标准颁赏。”
“究竟如何赏赐,还要请陛下最终定夺。”
早已被人抬到帐前的奚康生这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敲了一下胸口,“陛下,贾大人所言句句属实,臣便是这个意思,”他上下几颗门齿都已被自己的手背撞得松松垮垮,昨晚已让崔彧帮助拔掉了,此时说话有些漏风。
“果真是一员虎将啊,”元诩由衷的赞叹道,“郑大人果然好眼光。”
“中赏……那该是在宫里的器物中任选一件啊,”元诩好奇心大起,“贾爱卿,他当时选了什么?”
傻杵在那儿被当了一刻多钟的小透明,薛孤延听了元诩的问话顿时来了精神,高低肩竦了一下骨架嘎嘣嘎嘣一阵响,猛得敲了一下胸口喊道,“回禀陛下,俺选了一支笔,俺做梦都想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