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真是奇了。”严世蕃忍不住踱步。
严嵩一如既往地窝在他的太师椅里,冷着一张脸,彷佛在思考些什么。
通政使李文才忙前忙后,时而从随从手里接过毯子,铺在严嵩的腿上,工工整整地掖好被角,时而又去给火炉里添上几块紫檀木烧成的银屑炭,就连交替送到严嵩手里的汤婆子,温度每次都恰到好处。若是突然闯进一个不知情的人,肯定会以为李文才是严嵩的儿子。
“难不成真让皇上修成了?皇上得道了?”
严世蕃在屋子中央站定,他鼓动着一只眼,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他在问谁,故而也没人答他。
严嵩伸出手去拦了拦李文才,轻声说道:“文才,别忙了,回去歇着吧,你也辛苦了。”
李文才添完手里的炭,他抬起头来笑了笑,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活像一条由严嵩从小养大的狗。
随着他嘴唇的抖动,他胡须上挂着的汗滴落到了地上:“下官……”
严世蕃抢先说道:“他这么年纪轻轻的,加两块炭而已,辛苦个屁!爹,倒是您老辛苦了,朝天宫前陪着皇上吹了大半夜的风。”
严嵩没有理会严世蕃,继续对李文才说道:“下次收到兵部的战报,奏疏等等,务必直送内阁,不要先拿到我这里来了,以免授人以柄。”
李文才拱手说道:“谢阁老指教。”
严嵩浅笑着点点头:“回去吧。”
“好,阁老,那下官告辞了。”对严嵩行完礼,李文才又看向严世蕃,“小阁老,我先走一步了,改日再会,改日再会……”
“嗯。”严世蕃昂了一下下巴。
李文才快步走出屋去。
等李文才那瘦削的背影缩成一根针,严嵩从怀里掏出皇上之前在殿前给的锦囊,他轻声唤道:“世蕃,拆开来看看。”
严世蕃接过锦囊,三两下就解开口子,取出了一张薄纸,而后又把手指探进荷包里面掏了几个来回,确定里面空无一物之后,才把荷包扔到了桌上。
他抖开那张纸,力道大得彷佛要把纸上的字都下来似的。
“写的什么?”严嵩问。
严世蕃把那纸张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却只看见了一个字:“言。”
严嵩接着问:“哪个‘yan’?咱们的‘严’?”
“不是,是‘言语’的‘言’。”严世蕃把那张纸递给严嵩,“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嵩看完,把那张纸投入了炭火中,忽而,小小的一个“言”字成了一阵耀眼的火光,他注视着那火焰将整张纸吞噬掉。
他缓缓诉道:“言者,胜于刀剑也。武将在沙场之上奋勇杀敌,浴血死战才能建毫厘功业,文臣以点滴笔墨在方寸之间寥寥几笔便可致人于死地。在好的武艺盖不过众人摇唇鼓舌,通天的修为掩不住世间流言蜚语。唇齿一开一合,忠义仁信土崩瓦解;纸笔一撇一捺,毕生功绩灰飞烟灭。贤淑否?淫荡否?忠良否?奸佞否?唯己知之,哪堪他人说?”
严世蕃肃然而恐。
“曾铣有他的战场,我们也有我们的战场,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上阵父子兵。严世蕃躬身凑上前去,说道:“爹,您要儿子我怎么做?”
严嵩目眺纷飞白雪,一切了然于胸,胸有成竹,他有条不紊地说道:“让六科言官将贺兰山大捷,一应功劳一五一十写下来,邸报发往两京一十三省,各府州县,着各级官员通览。”
“这……为曾铣歌功颂德?”严世蕃追问。为曾铣歌功颂德无异于打他们自己的脸。
“是为皇上歌功颂德。”严嵩盯着严世蕃的眼睛,“圣明不过皇上,殿前拜将,天舟野火,巧借北风,哪一样不是皇上的功劳?让那些才情好的言官着重墨写,现在让他们说话了,难道一个个还藏着掖着。”
“是。”严世蕃记下来。
“再者,你对教坊司熟悉吗?”严嵩戏谑地问。
被父亲猛地这么一问,严世蕃像是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起来:“熟……也不熟。”
“到底熟不熟?!”
“熟!”严世蕃连连点头,“太熟了!除了您老的家,我最熟的就是教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