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天空阴沉沉的，彷佛一夜之间入了冬。卯时初，朱厚熜站在天台，手抚七星，脚踩八卦，遥望天际，幽怨的宫墙之外，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片片雪花像是融化的朝霞，四散在他的身边，他探出手去接住一片晶莹的雪点，不一会儿，那雪就在他的手里化成了水。他的身子是一座蕴藏勃勃生机的“火炉”，薄薄的道袍披在身上，他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寒冷。

天台之下，数位年事已高的大臣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冻得瑟瑟发抖。内廷的值班太监拿来了备好的披风，狐皮袖筒和白色毛皮暖耳冬帽。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带头摆摆手，内阁首辅严嵩也是竖起手掌，用冷冰冰的掌心谢绝了内廷的好意。作为朝中肱骨大臣势必要与皇上同甘共苦，感同身受，共同进退。

于是，陈洪只能把本来插入狐皮袖筒的手又拔了出来，暗自抱怨道：“主子爷是神仙之体，咱家又不是。”

眼看雪越来越大。朝天宫前，噪声四起，众人议论纷纷，这场荒唐的借风闹剧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

朱厚熜悄无声息，所谓借风的仪式从来都没开始，故而也不会没有结束，他平静地等着前线的消息。

【叮！】

工业系统倏地在朱厚熜的眼前展开来。

【在您的领导下，您的帝国取得贺兰山大捷！】

【检测到已完成目标任务：“踏破贺兰山缺！”】

【任务奖励：一台珍妮纺纱机。】

【工业点数加2000点】

【工业点数】：-6805

“计划奏效了！”朱厚熜长舒一口气。这漫长的等待，没有白费，过去的日子像是经历了一场人生大考。

可是，面对工业系统奖励的珍妮纺纱机，朱厚熜并没有显出高兴的样子，相反，他感到一阵忧心，随即关闭了工业系统。

飞梭也好，珍妮纺纱机也好，还是早在元朝就已经存在的黄道婆纺织机也好，其实，只要朱厚熜想造，花点时间研究一下，哪怕没有工业系统的帮助，他也能造出来，这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关口在于，大明不是英国。与英国相比，大明在人口数量，国土范围，资源分布等等方面都大不一样。

许多后世之人先射箭、后画靶，对大明重农抑商、轻视手工业的举措口诛笔伐。所谓，“无工不强，无商不富”，这句话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对，有问题的点在于，忽视了工和商的前提，那便是——“无农不稳”。

假如，朱厚熜此刻研制出珍妮纺纱机，或者珍妮织布机，并将其投入使用。随着纺织效率的提升，大部分的纺织工人会先失去工作，社会无业人口骤增，而在利益的驱使下，浙直和湖广一带的农户地主，会把稻田改为桑田，以增加更多的生丝产量，来赚取金钱。

种粮的土地少了，种粮的人也少了，又没有有机化肥，机械农具，杂交水稻，水稻亩产上不去，粮食将迅速减产……

无业，无粮食，最后的结局就是人相食。

百姓没饭吃，被活活饿死，社会无业人员又多，天知道会不会再出现一个朱老八，李老八，王老八，赵老八……

至于，多生产出来的那些丝绸和布匹，大明北部有鞑靼和瓦剌，海上有倭寇，商路极为不畅，根本开辟不出多余的市场来消化这些新增出来的商品。

时间一长，不仅前期投进去的钱打了水漂，后续也是一两银子都赚不到。商人为了缩减成本，宁愿把库存的布匹和丝绸烧了，也不降价卖，耗资打造的各种先进机器，又得再花钱全部拆除……

国内饥民起兵造反，国外豺狼虎视眈眈，用不了多久，整个大明非但不会成为世界强国，还会迅速分崩离析，被各路人马蚕食干净。

所以，这个所谓的象征第一次工业革命开端的珍妮纺纱机，此刻在朱厚熜看来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大明比英国先两百年获得珍妮纺纱机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至少眼下使用它的时机还很不成熟，犹如在沙子上修建高楼大厦。元朝的黄道婆纺织机就是前车之鉴。

对于生民百兆，土地万顷的大明而言，重农抑商从来不是最优选，而是不得不选。不顾大明实际情况，一味邯郸学步，东施效颦，跟自寻死路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切事在人为。

工科出身的朱厚熜当然知道工业和商业的重要性，他十分清楚，必须得走一条具有大明自己特色的工业革命道路。

想到这，朱厚熜感觉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他低头看着那七星坛，自言自语地说道：“道阻且长，行路难，行路难啊！”

“皇上！皇上！”

一阵疾呼打破了朝天宫前凄冷的氛围。

通政司通政使李文才高举着一张笺纸冲入人群，顾不得一一向诸位大臣行礼。唯独经过严嵩面前时，他停了一下，正准备向严嵩说些什么，严嵩使了一个眼色，李文才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躬下的身子也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