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见缝插针,不紧不慢地往前行了几步,恰好站在了李文才和严嵩侧边。
吕芳处变不惊地说道:“李大人,何事?”
呈给皇上的奏疏总要经过司礼监的手,故而,吕芳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跟通政使李文才打过不少交道,两人也算老熟人了。
“皇……皇上……”李文才上气不接下气,他身材瘦削高挑,嘴唇周围两横一束,留着像是三条眉毛一样的胡须,嘴里呼出的气落在胡子上成了水珠。
“皇上正在跟上天借风,此刻不方便见人。”吕芳一边说,一边替李文才拍背抚胸,理顺气息。
“谢……谢……吕公……”李文将那张笺纸递到严嵩和吕芳中间。
吕芳手里没空,严嵩顺理成章地接过去。
严嵩展开笺纸,上下扫了一眼,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而后忽地撑开来,苍白的脸上又有了血色,笑颜肆意舒展。
“皇上真乃天人也!”
听的内阁首辅这一声惊叹,大臣们和司礼监秉笔太监们纷纷向着严嵩靠拢过来。徐阶和蓝道行则站在人群的外圈。
李文才向众人解释道:“今早,兵部收到前线曾尚书飞奴传书(飞鸽传书)。”
严嵩举着手里的笺纸也看向众人,高声念道:“冬月初五寅时,贺兰山以北,东风骤息,北风乍起,天舟、野火破敌于须臾之间,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于阵中斩杀鞑靼首领吉囊!天兵大捷!”
语调抑扬顿挫,“大捷”二字尤为用力。
“什么……”
“皇上真的借到风了?”
“这怎么可能?”
饱读诗书的大臣面面相觑,读书不多的太监也惊叹不已,本是很难有什么共同语言的两个群体,忽地开始相互交流起自己的感想,街头巷尾的流言传说开始碰撞四书五经里圣人语录。一热闹起来,大家就都忘记了寒冷。
这世上真有人能呼风唤雨吗?难不成皇上真的得道了?
知道真相的徐阶自然与众不同,他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
蓝道行侧过脸,觑了一眼徐阶。
徐阶感受到了他狐疑的目光,随即说道:“呼风唤雨,驱雷掣电之事,蓝神仙不去看看吗?圣明不过吾皇,我等凡夫俗子上前凑热闹也没有什么意思。”
蓝道行拱手道:“徐尚书过谦了,皇上神机妙算,勘破天机,贫道且去跟皇上请教一二,告辞。”他终于也按捺不住凑上前去。
徐阶的目光随即挪到了天台上,皇上的背影立在苍苍天空之下,显得尤为孤独。徐阶明白,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掌控风雨,操纵天意,即使是身为天子的皇上也不能,但是毫无疑问,皇上又一次掌控了群臣。
皑皑白雪落在皇上一个人的肩上,像是江山社稷内里大大小小的弊病,有皇上一人挑着,大明才没有到积重难返的地步。另一边,群臣又如嗷嗷待哺的鸦雀一般将严嵩团团围住,贪婪地吮吸大明的乳汁。身为臣子,徐阶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兀自觉得难过,尤为心疼皇上。
朱厚熜转过身,看着天台下的骚动,心中已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戏演完了,于是,他缓缓走下天台。
严嵩旋即领着众臣跪下,他拱手高声道:“皇上,如此夺天地造化之法,臣等五体投诚,心悦诚服!”
众人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熜看卷了那双眼,冷冷地说道:“都散了吧,叽叽歪歪半天,反正你们早就想回去了。”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大臣、太监都磕下头去,不敢起身。
朱厚熜目不斜视,径直来到方皇后面前,温柔地将她扶起来,毫不避嫌地搂住方皇后的腰,另一只手捏住方皇后的纤纤玉指,送到嘴前,哈了一口气,柔声问道:“冷不冷?”
方皇后含着下巴,莞尔一笑:“你倒是还有在女人心里呼风唤雨的本事。前一刻钟冷得不行,这一刻钟尽是大太阳天了。”
两双灼热的目光对上,在冷的天也就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