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489 章 番外三 引龙调 中(2 / 2)狐说魃道首页

“不遗憾,因为他不要我了。”

“他只是遵从西王母的懿旨而已,宝珠。你什么时候懂了,什么时候怨念也就不会那么重了。”

“那么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懂的,清慈?”

“什么?”我这话突兀得令他再次一怔。

随即仔细看了我一眼,似要说些说什么,而不待他开口,我继续道:“就像你说的,清慈。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懂了,什么时候怨念便不会那么重了。那么你呢?你又是从几时开始懂得,你那个好友至今没有出现听你弹奏这曲子,只是因为在时间里浸泡得太久了,于是迫不得已忘记了你,而并非是抛却了你俩间的约定,从而丢弃了你。”

我这话令他一阵沉默。

那一瞬,他似乎想以微笑来结束我俩间这场对话,但扬手欲挥开我的时候,不知怎的手指却朝我脸上扣了过来,扣住我的脸颊,再沿着脸颊滑到我嘴唇处,轻轻揉了一下。

我想笑,可是嘴角忽然变得有些僵硬。于是咬了咬嘴唇,我打破沉默再度道:

“其实你也一直都没有懂,不是么,清慈。所以你总是看来孤孤单单的,也所以,你总是一边心如磐石,一边又内怀慈悲。清慈,你其实自己都也没有懂呢……”

“放肆!”我的话令他一甩袖将我从他身边直甩了出去。

随后目光转冷,他低头望着跌坐在地上直直看着他的我,冷声道:“起来,出去。”

我没有听从。

只依旧在地上坐着,抱着膝盖望着他。

直至他站起身走道我面前,低头将我从地上一把拽起,然后朝门外推了出去。

却又在我几乎跌出门外的那一瞬反扣住了我的手腕,将我重新扯了回去。

扯的力气极大,大得令我一个踉跄后便跌进了他的怀中。

他用他胸膛承接住了我,随后抱住了我,在我耳边低低道:“是的,我是没有懂。我只知这一生我等了她很久很久,久得几乎快要忘却了时间,她却始终没有回来过。直至……”

直至什么?

他没说。

因这瞬间门外突然间走进一道身影,艳光四射,又冷若冰霜。

她走到我身边望着我,随后在我从清慈怀中挣扎而出的瞬间,扬手在我脸上扇了狠狠一巴掌:“滚出去!贱人!”

十.

玄女省亲,却不料中途折返,于是,令我如仓惶的兽一般从她同他的居处匆匆逃出。

我想我这一生只怕都不会忘记她当时望着我的那双眼。

冷而厉,如同一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在我脸上和身上,将我一刀刀割得四分五裂。

于是头也不回地往外逃。却也不知道究竟要跑到哪里去,只觉得那头顶的天仿佛是要塌落下来一般,令我全身发抖,又冷得刺骨。

而喉咙处的旧伤恰在此时又开始作祟,痛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在四周纷扬而落的雨水中用力张着嘴,用力抽着气……这声音惊起了四周的鸟,它们腾飞而起惶恐不安地看着我,惶恐不安地叽叽咕咕着。

随后突然在一阵响亮的呼哨声中朝着山谷深处迅速飞了开去。

因而令得这空间再度寂静下来,仿佛一只匣子般将我层层围困,密密包裹……

“谁?”我环顾四周。

但没人应我。

只有不远处那道通往外界的结界在山谷间发出嗡嗡的声响,我朝它走了过去,透过它看着对面那个模糊的世界。那地方同这里一样平静而寂寞,却不知为什么总有一些神兽甘愿冒着被杀的危险也要冲破过去。于是再往前靠近了一点,把我的手朝着那道看上去无比柔软又单薄的结界上碰触了过去。

随后忽听见一声低喝:

“住手!”

我呆了呆。

下意识停了手,也看到了那个喝止我的男人。

那个一身白衣银发的天狐,在见我停手后便没有继续靠近我,只在离我不远处一棵大树上坐着,低头用他那双碧绿的眸子望着我,微蹙着眉,似有些困惑:“你这女人,哪有这么蠢便往结界上撞的?你道这是寻常结界么?若寻常,我早已离开,岂会逗留至今?”

一番话令我原本有些混乱脑子略微清醒了一些。

也因此离开了那道结界,转身到那棵树下抬头问他:“刚才的哨声是你么?”

他没有回答,只继续用那双妩媚而闪烁的眸子看了我一会儿,随后跳下树到我面前,将他那头被淋得湿透的发轻轻甩了甩:“啧,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见状我朝后退开了一步。

以为他同往常一样只是路过此地,随后便要离去。但他却并有走,只是又低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慢慢一勾:“我早说过什么,宝珠?不要对他有非分之想,你同他有缘无分。”

“对谁有非分之想,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他再度笑了起来。如此妩媚得完全不似人、亦不近人情的笑。“玄女的怒气快将这落岚谷给烧灼了,我怎会不知你此时的遭遇和心里所想。”

我沉默。

他看了看我,便再道:“那凤凰曾跟你有一段缘分,但缘已尽了,便不要再继续执着,否则,于你或者于他,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在胡说些什么,碧落!”我抬头望向他。因心烦意乱,便只听了下句,没留意他所说那段话中的上句。166小说

他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用那双碧绿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随后伸指在我脸侧掠过,从我发梢上拧下一手心雨水来。“找个地方避避雨吧,看,你我都湿透了。”

而未等我回应,他忽然目光一闪朝后倒退了一步,一抬头,视线越过我的脸径直望向我身后。

身后有风吹树枝的颤动声。

似乎还有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那声音朝着我的方向慢慢走来,碧落因此而再次朝后退了一步,随后头一低,化作狐形朝我深望了一眼,便一纵身朝着身后的密林深处跃了进去。

几个忽闪立即不见了踪影,独留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我身后沙沙作响着,随后一双手自后一把抱住了我,在我正要挣扎的那一瞬板着我的肩迫使我面向了他,再轻轻一推,令我毫无招架之力地便被压迫在了一旁的红杉树上。

然后拔下我发上的簪,挑落了我斜乱的髻,再将那簪子咬在齿间,他低头吻住了我的头发。

我全身因此而颤抖了起来。

剧烈地颤抖,却没有挣扎,只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这头美丽而面无表情的凤凰。然后,有一缕发丝顺着我的额头倾泻下来,遮住了我的视线,也让我有了那么一点力量抬了抬头,冷冷对他道:“清慈,你不能碰我。”

他不能碰我,因为我是佛身所化万朵莲花凝结而成的珠子。

而他是我这颗珠子的看守人。

亦是我的师父。

更是九天玄女的未婚夫……

但碰便碰了,谁又能奈我何?他沉默片刻后拨开我的发望着我眼睛对我这样道。

那一瞬我剧烈挣扎了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朝着身后的树林发出长长一声尖叫:“碧落!”

叫声令他动作滞了滞。

“碧落是谁?!”然后他问我。

我别过头拒绝回答。

随后当我再度张口叫出那个名字时,他一低头用力咬住了我的嘴,用力撕开我湿透的衣服,将我颤抖而冰冷的身体用力揉进了他的怀中。

“宝珠,我赐你名字,你便是我的。”进入我身体时,他这样对我道。

然后把我用力按在树干上,用着烈火焚烧般怒张而出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占有着我,直至我亦用力地抱住了他,用力地同他交缠在一起,任他在我身上放纵,任我在他身上恣意……

末了,他靠近我耳边,然后吻着我的耳,我的发,用他喑哑的话音轻轻对我道:

“回灵山去吧,我已向西王母讨得了你的自由。”

十一.

自由是什么?

在素和身边时,我曾以为那种静寂温润的隽永便是自由。

而到了清慈的身边之后,我渐渐觉得,也许那份若即若离的相守,同相守中懵懂而生的情愫,才是我的自由。

可是素和打破了亘古的守护,将我交给了清慈。

而清慈却在占有了我之后,把我重新交还给了素和。

素和说,能登天界之日便是你真正获得自由之时。

清慈说,放你回灵山,从此回归你原有的自由自在。

看,每个人在放弃我的时候,都如此简简单单;每个人在放弃我的时候,又都冠以自由之名。但我真正想要的自由是什么,他们竟无一人能知道,无一人问起过我,无一人能给予我。就仿佛我只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随着他们的意愿前进或者后退,放弃或者保留,直至最后一步,无论输赢亦或对错,最终仍是离开他们的手指,在棋盘上独自守着自己的归宿。

所以,自那天之后,我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只静静在自己的房中待着,静静数着时间,静静在最后那一日同前来迎接我的素和一起踏上返回灵山的路。

路上云雾缭绕,同我来时那天一样,弥漫着一股冰冷而寂寞的味道。沿着来时那条细长的小径朝落岚谷外走出时,我听见谷里清晰传出清慈的琴声,那是第三次听他弹起这首引龙调,好听得能令繁花为之盛开的韵律,却不知当时拨响,究竟是为了他那美丽又高高在上的未婚妻,还是那消失在时间洪流中,已将他忘得干干净净的故交知己。

我边走边听,边听边想。

然后想起,无论为了什么,那都是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

于是哂然而笑,便听身后的弦音戛然而止。

我身后的路亦在同时戛然而止。那条通往落岚谷的路,同那个弹奏着世上最美妙旋律的人一样,从此便在我这一生无穷无尽的路途中悄然隐退了。只留茫茫一团雾气在我身后缭绕着,遮着四周的一切,也遮蔽了身旁素和望向我的那双眼。

那双眼可会看出此刻元神并不在我体内?

百年前它被清慈强留在了他手中,百年后他将我交还给素和,却似乎忘了我的元神依旧在他掌心之内。

我也似乎忘了提醒他归还我。

这些年来,那东西连接着他同我之间的某些部分,有时我能感觉他手指透过他抚摸在我头发上,我的皮肤上。手指带着他的体温和味道,纵然离得再远,依旧清晰得仿佛近在咫尺。

我不舍那感觉同我身后的路一样就此消失。

为此而恍惚出神时,隐约听见风里传来素和轻轻一声叹息,还有他一如往昔那平静无波的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于是我扯断了手中他交与我的佛珠丢在了他脚下。

再看着它们自他脚下穿过,沿着山路滚滚而走,无依无靠地滚向那片被雾气掩埋的地方。

直至渐渐消失不见,我抬起头透过周遭的雾气笑着问他:

“看,素和,这像不像当初的我?”

他回答我的依旧只有那四个字:

阿弥陀佛……

回到灵山的第三天,听说清慈正式迎娶了九天玄女。

当他们在远离落岚谷的青鸣宫内举行着那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时,我正在须弥山顶的墨石上啃着素和摘来的鲜玉米,一边往东看着那片被云雾终日遮盖的地方发着呆,正如当年我坐在落岚谷的结界内看着外面的世界。

脚下是罗汉堂内传出的阵阵梵音,有时候会错觉是从七弦琴中所撩拨而出的那种低沉的声响,随着风时而婉转时而悠扬,好似再过一阵,那拨弦的人便能同过去那样出现在我眼前。

青色的长发青色的眼,青色的瞳孔看似平静无波,却又在韵律声中透出令人无法捉摸的错综复杂。

这错觉令我咬着满嘴的玉米却咽不下去。

喉咙仿佛被什么给卡住了,我吹着风似乎能隐隐听见风里的喜乐声,它透着婚礼大红的喜色,那颜色笼罩在那青凤清冷的发梢和眼帘上,有些刺眼,有些令人想学着素和的样子轻叹一口气。

但最终还是伸出手,在那片幻境将我彻底包裹前将之打碎,然后在那一片碎裂的景象中,将嘴里被咬得碎乱的玉米一点点咽了下去。

从不知想着一个人原来是可以这样执拗的。

一点点地想,一点点地念,想着那些曾经对他的恨,念着后来那些对他的恋。

但那人注定不会属于我,纵然他将我的元神留在他身边,没有将它同我一起交还给素和。

所以在放任自己的思念在那一片循环缭绕的梵音中驰骋了一阵后,我想,不如便依了那头狐精所言,将他忘了才好。

可是怎样才能忘记一个人,将之忘记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记得清慈曾说过,时间。

是的,时间可以做到。

可是究竟要多么长的时间才可以做到?清慈却未曾说过。

于是只能等,等时间一天天从指缝间流去,等记忆从脑海中一点点抹去。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

清慈用尽千年都没能忘记得了那个令他谱写下引龙调的人。

那我究竟得用多少年,才能忘记这个曾为我弹奏引龙调的男人?

不知。

这不知真叫人绝望。

纵然如此,此后三百年时间依旧如白驹过隙般弹指而逝。

时间总在我们边抱怨着缓慢和难捱时,一边不知不觉便将所有一切不着痕迹地从我们身边擦去,如同它匆匆掠过我们身侧时那无声无息的踪影。

修成人形的第七百零四年春,听说落岚谷那道可怕的结界被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