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490 章 番外三 引龙调 下(1 / 2)狐说魃道首页

十二.

毁了结界的是一头在瑶池被关了整整四千年的天狐。

他叫碧落。

西王母的碧落。

他在清慈同玄女的大婚之夜诱惑了玄女的贴身女官,盗取了玄女剑将结界劈出一道裂缝,又耐心等待清慈从落岚谷离去了三百年后,才寻了个最好的时机将那结界彻底毁坏,随后带着一众仙魔妖兽逃离了那个天罗地网般严密的地方,自此不知所踪。

得知这一消息时,我正在为一把新做好的琴调着音。

制琴的手艺是在清慈身边百年时,由他闲暇之余手把手所教。而真正染上这爱好,却似乎是自离开落岚谷后方才开始。

三百年来我所制的七弦琴不下百只,但最终被我留存下来并制到最后的,却只有手头这一把。因它在弦响的那一瞬便对了我的耳,入了我的心,好似第一次听清慈为我弹奏时的感觉。

依稀记得那天他问我:“你爱听琴么,梵天珠?”

我只爱听他所奏出的琴音。

却始终无法在远离他之后以任何一把琴奏出相似的声音。

于是寻寻觅觅,在这三百年里亲手制作又亲手毁去,那些我曾以为可以用来替代他和那些声音的东西。最后,终于得此一把,在它发出第一阵声响时便刺进了我的心脏和骨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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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它是龙皮所制。亦非寻常的龙,而是看守昆仑的八部天龙。

碧落说,唯有这样一种龙皮才能制出一把同天庭琴师相睥睨的琴。

所以他将它赠与了我,在他冲破落岚谷结界后的当天夜里。

最后一个音阶调好时,远处罗汉堂的梵唱停止了。

我同往常一样点亮了屋内所有的蜡烛,擦干净了琴身,然后抱着那把制作完成的琴坐到了素和为我制造的琴台上。

再过半个时辰素和便会到此,以往三百年的每一个同样的时间,他都会来这里陪我,或者看我制琴,或者听我拨着那些连我自己也听不出曲调来的旋律。

今夜也应是如此。

只是转眼两个时辰过去,我始终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从罗汉堂方向传来,而周遭也仿佛安静于往常似的,没有风声,没有人走动的声音,甚至连侍从们低低的谈话声也听不见。

只有韦陀崖上那口钟每隔半个时辰便嗡地自鸣一下。

在第五次听见它鸣响过后,我手里的琴突然一阵颤抖,随后锵的声轻响,自弦丝间飘出阵极其曼妙的音律来。

我吃惊脱手。

琴未落地,被一只手轻轻托至掌心,再蓦一旋转,不偏不倚横架在了我身前。

依旧无人拨弹而自动倾奏着,那无比动听又无比熟悉的曲子。

引龙调。

这一次没有将任何一条龙引来,却只令我脸色苍白,因我面前立着道身影。

整整三百年来未曾见过的身影,却又总是如梦魇般在我幻念中出现的身影。

我以为这次又是我的错觉,同以往每一次所听所见的一样。

但他接住了我的琴,亦用我的琴奏出了那段我朝思暮想的旋律。

“清慈。”于是我抬头朝他笑。

他也笑了。一边将手慢慢抚到那把琴身上,一边微笑着望着我,好像从未见过我那般仔仔细细地望着我。

随后停了琴声,他轻轻对我道:

“你看你做了什么好事,宝珠。你为何要助那妖狐逃出落岚谷,还弑杀了看守北昆仑的八部天龙。”

十三.

碧落得以摧毁落岚谷中的结界,的确是得益于我的从旁协助。

因为他曾对我说过,他能助我得到昆仑山下所藏着的一件圣物。

清慈曾对我说过,“弱肉强食。梵天珠,你既如此不愿待在此处,那便想办法强过于我,免得有朝一日如这饕餮一样的下场。”

我牢牢记住了这一句话,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是为了离开灵山。

落岚谷百年的生活已令我无法再适应灵山的日日夜夜,而我亦不愿继续在西王母的视线下按部就班地苟活。

于是我重回落岚山去见了那头困守于方寸之地的天狐。

他说要离开灵山,除非我得到北昆仑的一件圣物,那圣物千万年前便存在于世,若得之,便能拥有弑神的能力。而他是唯一见过那东西、也唯一能帮助我得到那东西的人,前提是我用梵天珠的不灭金身助他从结界的裂缝中逃脱。

于是我帮了他。

只是后来,虽然在碧落的协助下我成功弑杀了看守北昆仑的八部天龙,却并未因此便找到他口中所说的那件圣物。我不知是他欺骗了我,还是那圣物早已不存在于北昆仑,而当时时间紧迫,若不及时离开,等四方天龙聚集,那无论我或者碧落必然难以逃脱。因此,最终只能带着他剥下的龙皮返回灵山,继续过着日复一日的简单日子,而他则自此踪迹全无,不知去了哪里。

那时便已料到,此举被天庭察觉是瞬息间的事,只是未曾想到,到了这天,被遣来捉拿我的竟是清慈。

多可笑,三百年来日日想着同他再度见面的那一天,却不料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而今他已是众凤之皇,为何却屈尊来拘捕我这小小一名罪犯,显见,又是西王母的意愿。

她将我撵出灵山;她将我困在清慈身边;她对我施以天雷之刑;她在我渐渐习惯了同清慈的相处后便将我撵出落岚谷、又在我犯下天条后令清慈来将我亲手拘捕……

我究竟做了什么令她要如此对我?

这数百年来我日日都在想着这个问题,却无人能解答。

清慈也回答不了。

他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如他初见我时那般神情。令我不安,令我惶恐,令我愠怒,又令我无处遁形……

于是在沉默了好一阵后,我再次笑了笑,然后抬头对他道:“我知罪,带我走吧。”

话音未落,他扬手一掌扇在了我的脸上。

“你知不知你被定了什么罪,宝珠?”然后他问我。

我摇头。

他静静望着我,一字一句:“死罪。”

“神仙死不了。”

“除非是罪犯天条,而被西王母赐死。”

原来如此。

若犯天条,若是西王母的裁决,神仙也是会死的。

只不知神仙的死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

思及此,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好,早厌倦了这样日复一日的活法,死,倒也不乏是个解脱。”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动声色问。“为什么要去助那妖狐逃脱。”

我亦不动声色回望向他:“因他对我好,所以我想帮他。”

“你可知你从此惹下大祸。碧落一入凡间必将引出轩然之灾,之后,你即便轮回百世,只怕也还不清这罪孽的了。”

“那又如何。”

我反问。他扬手再度朝我脸上甩了一掌。

却在掌心落下一刹被我挥手劈开,手指划过处,他手臂上留下深深一道血印。

而他那掌是如此的虚张声势,我这一劈是如此的实实在在。

心脏骤然疼痛起来,我握着指尖上残留着的他的皮肉,无所适从又无法开口,只呆呆望着他,见他依旧那样不动声色地望着我,用着他那双青灰色的眸子,淡淡却又几乎透过那瞳孔望进我心里去。

于是突然间眼泪便滚了出来。

即便在他将我交给清慈那天都未曾掉过一滴泪,此时却不知怎的突然间一发不可收拾,我咬着手指上他的血和肉无声地哭着,无声而用力地看着他。

然后突兀问道:“如果西王母没有将玄女许配给你,你会娶我么?”

他微微一怔。

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沉默着朝后退了一步,随后伸手到我面前,掌心摊开,自里头浮出一团圆润的光来。

那是一颗珠子。

四百年前被他从我体内取走的我的元神,此时熠熠生光,又如烈火般灼烫,似乎比之四百年前多了些什么在里面,不知是些什么,我也无心去知晓。只呆呆望着它,直至清慈将手掌再次朝我递进了一些,随后蹲下身,抬头望着我的眼,对我道:“凤凰涅槃,会留下一些火焰,燃烧百日不熄,我将之封印在你元神之内,以此可令你暂避开西王母的视线。你便趁着那些时日,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匿起来,待风声过去,从此……”

“若西王母没有将玄女许配给你,你会娶我么?”不等他将话说完,我再度问他。

他住了口。淡淡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驻了片刻,随后慢慢道:“不会。”

“混帐!”我扬手一把扯断琴弦朝他脸上丢掷了过去:“既如此,你那日对我所做又是为何?又凭什么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

他不退不避。

因而被弦丝在他脸上割出数道血痕,暗红色的血顺着他苍白的脸慢慢滑落了下来,他依旧淡淡望着我,随后笑了笑,将掌中那颗珠子轻轻丢弃在我脚边:“因那时我只是想要你,就是这么简单。”

“闭嘴!”我再度扬手,手里的弦丝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很紧,再稍一用力便能刺进他皮肤里。而他仍旧那样淡淡地望着我,好似知道他仅用这样一双目光,便能比世上任何尖锐的利器更有效地伤害到我。

于是我的手再使不出更多的力道,只怔怔看着那弦丝随着自己手指的颤抖而微微颤抖着,然后一点一点疲软下来,慢慢顺着他脖颈滑落到他胸前,再顺着他胸膛慢慢坠落了下来。

好似我这一颗心,也在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目光的注视下,慢慢跌坠了下去。

我知道我错了。

他于我无心,我却为他而一念之差,犯下弥天大罪。

常听素和说,情劫。

我总也不明白,为何有情也是劫。那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东西,令人开心,令人迷醉。

可原来它真的是个劫。

开心是欲,迷醉是诱。在欲望和诱惑中,人便往往因此而迷了方向,失了分寸。

于是一步一步,便走得连自己都无法回头朝来时的方向望上一眼,直至周围变得越来越暗,抬头才发觉,想退已为时过晚。

这便是劫,但度人劫难的佛门弟子此时却又在哪儿。

他再度不见了,弃我于不顾,如当日无情地便将我丢弃在落岚谷。

不过……是了。既然情为劫,罗汉又怎会有情。

他本便是无情的。所以得道,所以成佛,所以千百年来在我身边冷眼观望着我的对,我的错,我的欲,我的求……我所有的一切。

“住手!”突兀一声低喝打破了我在清慈淡淡目光下呆滞的沉思。

抬头望见他看着我。

目光不复之前的清冷,他蹙眉捏着我的手腕。

我才发觉手腕很疼,不是因他,而是因着那些原本缠着他的弦丝,此时一圈圈缠裹在我的手腕上,一道道深深嵌入我皮肤,在我皮肤内刺出一道道细细的血痕。

血痕深可见骨,只消我再稍稍用力,它们便能将我手腕就此勒段。

于是我再次用了点力。

那弦丝却突然断了。

被凤凰手掌内焚烧而出的烈焰灼烧而断。

随后他站起身将我从椅上扯了起来,扯着我的发,望着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