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席间都静了一静。
安国府正夫像是没有料到,唐远会出此言,脸上现出片刻错愕,有那么两分为难。许氏一眼扫过来,扫得向晚心底发慌。
人家正经要成亲的夫妻,同场击鞠是培养感情,他这样的人掺和在边上,任凭谁也不自在。
他慌忙开口道:“不行,我不行的。”
“怎么了?”唐远故作讶异,“方才也说了,咱们只是随意玩耍,又不作比赛,不争名次的。”
说着,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一个转,轻轻一笑:“总不能,是你不会吧?”
向晚的掌心里就微微沁出汗来。
击鞠,相较于寻常蹴鞠,更难一筹,是人骑在马背上,用木杖去击打球,在城中蔚然成风,世家之中不论男女,都能上场打上几杆,引以为乐。
唯独他,是半点也不会的。
他入金平侯府之前,长在外宅,自是没有机会去学这些贵族子弟的游戏,后来入了府,成了公子,许氏向来不喜他,他也识趣,尽量不惹人烦,像这样的事,没有人让他学,他也是绝不会自己开口提的。
没想到在眼前的场合,便露了怯了。
然而这一句“不会”,他却是断然不能说出来的。若是说了,便是许氏不能容人,不让庶出的孩子学这些贵族交游的活动,那回府之后,必是一场风波。
许氏递过来的眼神里,已经写得很明白了。
唐远常在侯府往来,知道他不会,也知道他不敢道破。
向晚思量半晌,终究只能作惭愧状,道:“是我不争气,虽则学过,本事却上不得台面,比之阿宁差得远呢。若要上场,怕是就贻笑大方了。”
他的本意,是想让人放过他。
然而那安国府正夫,也不知是有意照拂他,显得他和向宁两兄弟间没有那样大的差别,或是旁的什么,反而和蔼地笑了笑:“无妨,咱们又不是什么场上大将,图个乐子罢了。阿宁都答应了,你也不必自谦推辞。”
说罢,又问众人:“既是阿馨与阿宁同队,为公平起见,与向家另一位哥儿搭档的,也得是一位小姐才好。不知谁主动请缨?”
话音一落,席间却鸦雀无声。
向晚的身份,虽明面上不曾张扬,世家大族之间,却也没有不知道的。外室子,官伎所生,这两条已是令许多郎君皱眉了,仿佛他生父勾引的是自家的妻主,污的是自家的门楣一般。各家小姐公子,也不愿与他这样的人多话半句。
再加上,他是定下了要作为媵侍,嫁给林馨的,这样的身份,谁愿意惹一身腥?
眼见得无人响应,安国府正夫也不免尴尬,反倒是向晚,相比下不来台,更多的却是庆幸——
他当真半点也不会骑马。要是因无人愿意与他同队,能免了他这一趟,他倒不介意受些嘲笑。
然而事与愿违,席间忽然传出一个清亮声音:“我来与他一起。”
众人纷纷扭头看过去,向晚还没在人群中找到人,就听安国府正夫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笑道:“小王女今日竟有兴致。”
随即,他就找见了。
正是那替他解了围,不动声色气跑了唐远的女子,在众人目光中悠然自得,冲着他一笑,嘴唇微动了一动,看口型,竟像是无声地吹了一记口哨。
向晚的头脑里“嗡”的一声,僵在当场。
小王女?小王女司明玉?
这个名号在栖霞城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这里面,还有一个可说的故事在。
当年康王拥兵作乱,动摇社稷,趁着京城守备疏失,带兵逼宫,一度几乎杀进后宫,生擒先帝,幸得晋王及时护驾,才没有酿成大祸。
然而在这场战斗中,晋王却为流矢所伤,其后缠绵病榻,几番反复,终究不治。这司明玉,就是她留下的独女。
大魏朝的规矩,世家女须行笄礼,婚娶成人,方可袭封。当时的司明玉年纪还太小,袭不了晋王的爵,但实际上又是王府上下的主事人,因而众人折中,并不唤她“世女”,而是都称她“小王女”。
皇家对晋王府深感亏欠,这些年来,不但各路赏赐流水样地下去,更是对她颇多照拂,宠信非常。许是在富贵乡里迷了眼,这位小王女幼时还称得上聪敏谦恭,越长大却越没有了正形,成日流连在青楼酒肆,与酒色之徒互称姐妹,俨然成了一介纨绔。
提起她,众人是明面上恭维逢迎,背地里大摇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