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5）　　顾剑程坐在车上看文件，李达民突然急刹车。顾剑程因为惯性往前倾，有些狼狈。李达民紧张地问道，“达民该死，处长，您没伤到吧？”　　顾剑程白了他一眼，“什么事？”　　“我好像撞到人了。”　　“下车看看。”　　两人走到车前，只见一个少年蹲坐在地上，并未受伤。顾剑程面色微变，他已经认出了他，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你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邓青阳抬起头，看见那个在南华寺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哥哥，心中的委屈竟就这么宣泄出来。顾剑程把他带进车里，表情严肃地说道，“一个男人，受再大的委屈，都不该轻易在别人面前流泪，不能在别人面前显示你的软弱。你要去哪里？”　　“我按照你给的地址，去找你，可是看门的说你不在。”　　“我这两日到佛山出差去了。”顾剑程顿了顿，“你，没有去找你姐姐？”顾剑程见他这样的模样，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少年羞于启齿，但却终是开口。“我的奶奶上个月去世了，她尸骨未寒，村里就有人诋毁我姐姐，我不信，自己来广州找姐姐证明那些人都是说的都是无稽之谈。可是，我看见那些猥琐的男人抱住她的腰，亲她的脸，我觉得很恶心。” 　　“你觉得她让你丢脸了？”　　“不是，我是恨我自己。这么多年，我过的安逸生活都是姐姐用肉体换来的，我一点都不知道，还心安理得。我宁愿吃苦挨饿，也不想她做出这样的牺牲。”　　“你若是没有地方可去，那我就先给安排一个去处吧。”　　邓青阳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顾剑程对着李达民说道，“达民，带他去梳洗一下，然后给他弄点吃的。”　　李达民领命而去。　　　　方楚惜打开趟栊门，走出青石小巷，看见一个背影僵直的女子悲伤决堤，捂着嘴巴，令人揪心地痛哭起来。看得她于心不忍，于是走到她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这位小姐，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女子转过头，抬手拭去泪水，“方小姐，我是来找你的。”　　“发生什么事了？”她没想到竟是她。　　“我弟弟来广州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已经消失了三天了，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很担心他会出事。你能帮帮我吗？”　　方楚惜盯着她眼角眉梢都是熬夜失眠的疲倦，心里哀叹，这世上，那有不透风的强？那个如此爱戴姐姐的少年，知道真相后的打击可以想象有多大。见她面色惨败，方楚惜终是心生不忍。“好！你先回去休息，我尽量帮忙找。你把你的地址告诉我，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我弟弟叫邓青阳，比我高一个头，他……”　　“我在韶关南华寺见过他一次，青莲，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小。”　　邓青莲满眼泪水盯着她，点点头，“方小姐，你是我的大恩人。”　　方楚惜折回家给顾剑程打了个电话，两人似乎心有灵犀，她还没有开口，就听见顾剑程说，“我正打算找你，你过来一趟，我让达民去接你。”　　方楚惜见到邓青阳时，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也有了些精神。　　“你姐姐找过我，她很担心你。”　　邓青阳神色惊讶，“你居然认识我姐姐。”　　“只是机缘巧合。我知道她有个弟弟，只是没想过会在南华寺遇见你。”　　“那时，你们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的无知？”　　顾剑程脸上有些愠色，“邓青阳，不要把人心想得那么坏。”邓青阳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你是打算再也不见你姐姐了吗？”　　“我没脸见她，她也一定会觉得很难堪。只是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出卖肉体？”他神色痛苦。　　“你姐姐有她的无奈。”从前在真光中学，那真理校长说过，理解是对他人最大的善举。　　“我不上大学了，顾大哥，你能帮我找份工作吗？做什么都可以，我要赚钱养她。”　　“如果你不打算上大学，那就去投考军校吧！我记得，这是你的理想？”顾剑程盯着他的脸看。在场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他继续说道，“南京中央陆军官校地航空版，已改组为军政部航空学校，设校于杭州，准备招收军校学生，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我看你体格强健，适合当空军战士。而且，考入航校的空军飞行生是军官，有俸禄，你不需要你姐姐的照顾，你还可以照顾她。你考虑考虑吧！”　　这样的建议无疑是令他心动的，他目光坚定，“顾大哥，不用考虑，我去。只是，考航校我毫无经验。”　　“经验都是磨练出来的，航校的招生主任是我黄埔同学，我给你写封推荐信，你去找他，他会处理的。但是能否考上，还要看你自己。”　　“我一定会努力考上的，顾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永生难忘，请受我一拜。”邓青阳跪下双膝。　　顾剑程拦住他，“我受不得这样的大礼，航校不日就招生，你要尽快启程去杭州。”　　大沙头火车站，不少小贩在叫卖，旅客熙熙攘攘，月台上，一列车在等待着放行信号。李达民递给邓青阳一个信封。“小子，这是处长的一点心意拿好。”邓青阳接过它，已经猜到里面的东西，眼睛泛红，“顾大哥，青阳与你萍水相逢，你却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定考入军校，一定好好训练，将来保家卫国。”　　顾剑程看着他，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是如此豪情万丈，这个国家需要新鲜的血液。他脸色凝重，看着邓青阳说道，“青阳，国家如今内忧外患，军人的生命命悬一线，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广州，你不打算见见你姐姐？”　　邓青阳面露哀愁，“这些年我心安理得用着她卖笑赚来的钱，没有替她分担一点苦楚，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她。还是不见了。”　　顾剑程一脸了然，便不再说话。　　邓青莲躲在远处，强忍着泪水。方楚惜同情地问她，“你不去同他说声再见吗？”　　“见面了，只会彼此难堪，还是算了吧。”　　“那可要我替你传几句话？”　　“让他到了杭州，好好照顾自己。”　　方楚惜缓缓走向他们，她看着邓青阳，说道，“你姐姐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邓青阳转身看着远处的那抹身影，两行清泪忍不住流了出来，“替我转告，我会给她写信的。”　　方楚惜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