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收拾收拾,明日我们便起身。”月上中天时,月离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歧夜,“你今夜在我这里瞎想也无甚用处,若那里邋遢荒凉得很,反倒让人难过,不如真到了那里一看究竟。” 歧夜觉得在理,便道了别兴致勃勃地离开了。歧夜走后,月离望了一眼皎洁的星海和那轮明月,笑了笑道:“看来明日是个好天气。”说着独自一人往清源院中去了。 来到清源屋中,她惊讶地发现他大哥并不在,只有大嫂井弦音半躺在床上,拿了一卷书闲闲地看着。她本在路上想了好几个将大哥赶出去的借口,这下就可省去了,不免喜形于色。 弦音见她笑眯眯地进屋,放下书打趣道:“小月离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不该和准夫君在准备明日的行装吗?” “大嫂!”月离又气又羞,辩解道,“他才不是我的准夫君呢!” “哦?莫不是你早已瞒着我们和谁私定终身了?连歧夜这么好的孩子都不要。”弦音继续调侃她。 “那我也得见得着别人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我能接触到的男人,除了家人,就是歧夜和他的侍从忠儿,哪有机会认识外人……”说完轻轻摸了摸尚未出世的小侄子,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弦音善解人意地岔开了话题,也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温柔道:“你一走,他就该出世了。等你回来,他也不知道长多大了,你要是回来晚了,他不认得你可别怪我啊。” “那可不成,你可得告诉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他的小姑姑天天惦记着他呢!”说着手腕一转甩开一幅画来,指着上面端庄秀丽的女子道,“还要告诉他,他小姑姑长这样!” 弦音被她逗乐了,一根玉指轻轻戳上她的额头:“就你想得周到!冲着你这画,我也得告诉他,他小姑姑是一个多么有才气的女子。”看着画上女子那双灵动有神的眼睛,她不禁看呆了,唇边勾起一抹梦幻的笑容,“你的画真是越来越好了,这眼睛和你、你大哥简直一模一样……” “想大哥了?”月离淘气地眨眨眼,“真羡慕你们伉俪情深。若我今后也能寻得这么一个夫君,死亦无憾了。” “傻丫头,论相貌、才华、武功你哪样不是上乘?若你这样的才女都没有好归宿,那老天可就不清明了!”大嫂又宠溺地戳着她白皙的额头,手腕一转抚上她的发髻,柔声细语道,“你第一次离家,路上万事都小心些。外面险恶,我们不存害人之心,但也切勿失了防人之心。看顾好自己的东西,凡事都和歧夜商量着来。切勿被别人占了便宜,也不要轻信人家的甜言蜜语。老二的婚事,你不要跟人家使性子,要好好说话……看我在说什么呀,居然叮嘱你不要使性子。你从第一回踏入学堂开始,就再没有耍过小性子了……月儿,别嫌大嫂啰嗦,我实在是担心你……”说着,这位端庄持重的美人竟泪眼朦胧。 月离自然知道她的心意,听到她如此替自己着想,不知不觉勾起了离别情绪,也跟着心中凄楚起来。月离的泪还未流出眼眶,大嫂就拿过一块帕子替她拭去了。帕子上绣着一朵昙花,溢出丝丝缕缕的清香,使闻者心旷神怡,不觉竟困了,月离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地朝弦音笑。 “好了,夜深了,你也该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可别睡晚了。今后万事小心些,早早回来。”她最后温柔地摸了摸月离的脸,如慈母一般冲她轻笑。 月离再次摸了摸未出世的侄子,抬头对弦音道:“嫂子,你的帕子真好闻,可以送给我吗?” 弦音无奈地看着月离,末了摇摇头叹了口气:“你这小丫头,连我的帕子都要带走,料想到今后会思乡不已吧!”嘴上这么抱怨着,她还是很爽快地将这一方浅绿色的帕子叠好赠与了月离。 得了帕子的月离心满意足地起身出门,突然想起日间之事,复又转过身感激地说道:“今日二哥之事,多谢大嫂了。” 弦音明知故问道:“谢我做什么?” 月离眨眨眼:“心照不宣。” 次日早晨,前来为月离和歧夜送行之人挤满了大堂。祖父搀着祖母,祖母一手紧握了月离的右臂,一手握紧了歧夜的左臂,老泪纵横:“我的宝啊,路上危险重重,你们可要万分小心……万不可被人欺负了去……你们要记得祖母这把老骨头,早些回来呀……”祖父看着老伴这般不舍孙女,也动容道:“月儿,一年满了便快回来,可别留恋外面,和你二哥一样在外面成了家,我们都不舍得呀!” 月离眼眶一红,向祖父祖母保证:“我会尽快回来,不让你们担心。你们也要保重自己,等我回来给你们讲故事……” 夕翮递给月离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嘱咐道:“外边比不得家里,凡事都需花钱。这里是一些外面的银两,用完了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切莫快见底了才急着挣钱,适应了那边的生活,你们就要学会如何不让自己饿着。” 水清也破天荒地露出了慈母的神情,温柔地叮嘱道:“我们一向对你严厉,为的是在此等紧要关头不让你没了主意,让自己身陷险境。如今你已成年,接下来的路,我们再不干预。歧夜,这是我们给你的银子,不要和月离的放在一处,免得所有的盘缠都被小贼偷了去,落得个身无分文。”递完银两,水清又从平淮手中接过一柄长长的剑,剑身泛着奇异的黄色,好像外面无尽的沙海,剑柄墨黑,护手上嵌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剑鞘是上好紫檀木所制,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歧夜见到此剑,惊讶地迟疑道:“这是……” “鸣沙。”平淮接口道。 歧夜愣了许久,才毕恭毕敬地双手高举,低头接过鸣沙。抚摸着家族至尊鸣沙剑,歧夜的手都有些抖:“可是……这不是父亲的佩剑吗?”他依然不敢相信。 “现在它归你了。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平淮拍拍儿子的肩。不知不觉,他都已经超过自己半个头了。 “是!”歧夜的回答中满是欣喜。长这么大,父母亲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是训斥他,就是扼杀他孩童的天性。他一度认为自己的父母并不爱他,甚至自己根本不是他们亲生的。时至今日,巨大的反转让他不禁泫然。 太阳越来越高,外面也越来越热。白岚催促道:“你们快上路吧,到了正午外面就太热了。要走出这茫茫沙漠,你们要花些体力和时间,自己保重。” 月离和歧夜拜别家人,带着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对家人的依依不舍慢慢走出家门。刚迈出门槛,两人回头一看,却见他们都没有移动半步,只深深地凝视着他们二人,祖父祖母已经在偷偷拭泪,两位母亲的眼中也泛着水光。 见他们回头,清源朗声道:“清流在敦煌等你们!” 两人点点头,终于迈向外面的世界。 从踏出家门那一刻到烈日当空,两人不知走了多远,早已又热又渴。歧夜扶着月离的肩直喘气,边抱怨道:“不行不行,太热了。再这么走下去,我们就要变成枯枝了!赶紧,你找个地方休息……” 月离一边把他的手从肩上掰下来,一边有气无力地恨恨道:“你说的容易,你怎么不找?你不是……号称移动的罗……盘吗?” “太可恨了!难道我江歧夜要在这沙漠里晒死?!我才刚出家门呐!”说完一下坐在了沙地上,但下一瞬,他就惨叫着跳起来:“好烫!” 月离白他一眼,偷笑:“活该!” “继续走走吧,找找绿洲。实在不行我们先别走了,挖个洞钻下去避避暑。”歧夜用鸣沙撑着自己,像被烤蔫的花。他忽然轻拍鸣沙问道:“你不是有灵性吗?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去敦煌啊……我要是回不去,谁带你回家?” 月离担忧地问:“你是不是热傻了?” “你才……月离你听,这是什么声音?”歧夜的反驳还未出口,远处传来隐隐的一阵铃铛声,在广袤的沙漠上显得十分不真实。 月离屏息细听,发觉这声音有些熟悉,想了好一会儿,方想起来,五岁那一年偷偷出家门,也是被这样的声音吸引。“是驼铃。你快仔细分辨这声音究竟来自何处,我们能跟着驼队出沙漠也未可知。” 闻言,歧夜立刻闭上眼摒除杂念施展起听声辨位。月离只喘了口气,手腕一紧,发现歧夜已经拉住了她,她一愣,心知不好,刚想开口阻止,便已经被拽离地面,逆风而去。一段路不长,但月离被歧夜抓着一只手吊在空中,待落到一处沙丘后,手臂还是免不了一阵酸麻。她一掌拍上他的肩,生气道:“你能不能先打声招呼?我的手臂险些被你扭断了!你自己数数,从小到大,这么粗鲁的事你干过多少回?!我居然至今没残废,定是上天可怜我!” 歧夜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一个劲地给月离揉上臂:“我错了,你消消气……要不下次你来?” 月离看着讨好自己的歧夜,如同曾经的无数次一样,用一个无奈的眼神结束了尚未爆发的战斗,只是这一回还附加了些任务。“那你就去问路吧,带我走到敦煌,就原谅你了。” 不出她所料,歧夜露出一脸十分委屈的表情,结巴道:“他们可是……陌生人……” 月离朝她笑了笑,真切地看着他抖了三抖,慢吞吞地往驼队走去。她则跟在他身后,装得一脸胆怯。 走下沙丘,歧夜快步赶到驼队前方,拦下一人躬身彬彬有礼地问道:“对不住叨扰了。我二人来沙漠探险,不慎迷了路,想问问兄台敦煌应如何走?” 被问之人警惕地打量了歧夜月离二人一眼,看他们不似抢匪,才回答:“一直往东,具体也不好说。” “敢问各位去往何方?”歧夜又问。 “我们也去敦煌。若你们不急,可与我们一同走,不出三日便可到了。”领头之人插话道。 歧夜喜形于色:“不急,那就多谢兄台了!”转身问月离:“你觉得如何?” 月离微微一笑,低头道谢:“多谢,劳烦了。”余光瞥见领头直直地盯着她,一脸看痴了的模样。她在心里冷笑,对他们不顾被劫风险客气地给予帮助的目的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跟着驼队,只一下午他们便走出了上午几倍的路程。夜幕降临,气温急剧降低,月离感到有些冷,便朝歧夜凑了过去。歧夜坏笑着嘲笑道:“冷了吧,看关键时刻你还得指望我!”边说边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握住了她的手。 这时领队身披狐裘朝他们走来,手里还拿着两件厚厚的披风,十分正经地说:“夜晚天冷,这两件披风你们披上,别冻坏了。”把一件递给歧夜后,趁两人都不注意,他竟主动将另一件披在了月离肩头,手顺势摸了一把她的上臂。月离登时给了领队一耳刮子,反应过来,连忙道歉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从小就应激过度,自己都尚未反应过来!” 领队隐忍怒气尴尬笑道:“是我鲁莽了,竟不慎触犯了姑娘,你这一巴掌有理。若无他事,我便不打扰二位了。再走两个时辰,我们便可休息四个时辰再出发。” 领队走后,歧夜紧了紧披风调侃道:“好一个应激过度……” 月离掐了他一把道:“本就没安好心,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他眼神如此迷离,我想看不出来也不行啊。谁让你也不知遮一遮这张脸,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不懂欣赏的。”他将月离再次拉近自己一点,“你体寒,别冻着了。” 月离的手被歧夜攥着,丝丝暖意沁入全身。她知道他微微运功为自己御寒,嘴上却不道谢,依然打趣道:“真是奇事,你竟也知道自己不懂欣赏。” “只因我知道在你的美艳皮囊下藏着一颗多么刁蛮剽悍的心。” “江……歧……夜……”伴随着切齿的呼唤,歧夜的脚再次受到重创,表情在星空下狰狞得厉害。 三日后的傍晚,零星几户人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炊烟袅袅。 歧夜像发现了宝贝似的,使劲甩着月离的胳膊,兴奋得眼中放光,喊道:“月离!有人家!我们一定是到了敦煌了!” 月离被甩得有些疼,无奈地试图拽下他紧紧抓着的手,哄道:“是啊是啊,我们到敦煌了。先撒开你的手。” 领队走上来跟他们寒暄:“二位,前面便是敦煌了。再走不远,便能看到市集。” 歧夜瞬间恢复到谦谦公子模样,抱拳一揖微笑道:“多谢阁下多日的照拂,感激不尽。”说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子双手奉上,“小小谢礼,还望收下。” 领队推辞道:“这怎么好?在大漠遇上便是我们的缘分,再受你们钱财,岂不是折煞了这缘分?” “缘分我们自然珍重,但谢礼也不可失。还望收下我们浅薄的谢意!”歧夜道。 领队犹豫片刻,接过装着银两的布包道:“那我就收下。到了市集,我借花献佛请你们吃一顿饭,就当你们请我们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