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爷,奴家的小妹被人杀死在这行院里,奴家如今又无家可归,要在此处设灵堂、慰冤灵,还望官爷行个方便。”上官云珠说完,朝把守的两个衙役福了福身,她冷着一张脸,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圣洁如天女。 那两个衙役见这女子一身素缟,身后的牛车上挂着一盏遍身油腻的灯盏,牛车上果真拖着一具棺材,青白的光忽闪忽闪的照在棺材板上。这两人一下失了张致,一人向上请示,一人留守原地。不一会儿,请示的那衙役折回,走到另一衙役身前,附耳低言道:“牟爷说了,上头交待不准行院里的人外出,可没说不准外人进去。” 那衙役点点头,赶紧朝上官云珠等人挥手,催促他们赶快进去。上官云珠再次朝两个衙役矮身行礼,当她越过二人,看着照在她脚下的灯火,她深吸一口气,跨进了黑暗之中。 灵堂设在了玉珏楼,棺材就摆在堂中。车把式点亮了两支蜡烛,这两支蜡烛照着那具漆黑的棺材,其它的光似乎都被这黑暗给吞噬了。 丫鬟冒雨买来香烛纸钱,她站在玉珏楼外好一阵子都不敢进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也不怕吹风淋雨么。” 丫鬟抖着双脚,颤巍巍地走到上官去珠身旁,抬头望,那车把式正在拨弄灯火,那跳动的火光打在他黝黑又瘦长的脸上,在这样的环境下,那张朴素的长脸也变得阴森、诡异。 “小姐,你不怕么?”丫鬟小声的问。 “那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妹,我怎么会怕她。”上官云珠拿过她买回的纸钱,点着了火往陶盆里放,望着盆里跳动的火焰,时光又似乎回到了从前。江雨霏还是七、八岁的样子,她胆子极小,一到夜晚总爱拨亮烛台…… 正想得痴迷,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声音的临近,玉珏楼亮堂了不少。她偏头一看,老鸨、小姐、丫鬟、老妈子,乌泱泱的来了一堆人。那老鸨拿腔作调的说:“嗳哟,上官姑娘,你怎么把一具棺材弄进来了。”说罢,一脚踢开飞到她脚边的纸灰。 “我妹妹惨死在这院子里,自然要在这里替她招魂。” 那老鸨一听“招魂”二字就来了气:“嗳哟,上官姑娘,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不是谁想任性胡来就能任性胡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上官云珠头也不抬,继续往陶盆里添纸钱:“吃人不吐骨!阿鼻地狱!与我又有何干系?再说官爷都准的,你凭什么不准。”说完这话,她心中突然觉得一阵轻松。只有离了声色之场,才能做回自己,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事就做,“人”这一生追求得不过如此。 “哟,姑娘这是攀上哪家高枝了,这么快就目中无人了。” 上官云珠气得没搭话,站在最边上的陆晚琬这时走到老鸨身旁:“妈妈,院里能跑的都跑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跑不掉的,你就随她吧。” 那老鸨还欲说话,站在她身旁的宁久微颤着声说:“这里越发阴森了,怕是江姑娘的鬼魂也随之而来了。妈妈,赶快拜祭一下吧,别冲撞了……”她突然压低了声音,独对那老鸨道:“江姑娘死得凄惨,只怕怨气极重呢!” 她的一句话,吓得那老鸨一阵寒战。 “嗳,要停多久就停多久吧,反正这里也不由我做主。江姑娘也是真可怜,死得不明不白的!”那老鸨幽幽叹了一口气,走到灵堂前,拿了三支长香,对着棺材拜了三下。待她与几个老妈子一走,剩下的全是住在凝香楼的女子,各女一一拜祭江雨霏,便告辞而出。待宁久微走时,陆晚琬突然将她叫到了一边:“刚才谢谢你了。” “谢我什么?” “谢你替小霏妹妹说话。”陆晚琬说:“我知道你刚才是故意那样说,好吓走妈妈。” 宁久微眼波流传,轻轻一笑:“或许我是真害怕呢。” “那也谢谢你。” 宁久微朝她福了福身,便也告辞而出。待她走后,偌大的玉珏楼瞬间清静下来,陆晚琬心中一下空落不少,她回身而望,昏黄的火光照着那方寸之地。她最喜欢的小妹就躺在那里,且将永久地躺在那里。她的这一生,还末开始,便已结束。 她的眼睛忽然模糊了,哽咽的说:“小霏妹妹是我们五个中最小的,从小也最机灵活泼,真没想到她会是这般结局。最先是常常,现在是雨霏妹妹,还有青芜姐,此时还在狱中。原以为来到京城,成为花魁,自此傲然于世,再也不用对人笑,背人愁,谁知到竟是这般结局。” 是呀,原以为成为花魁就能摆脱自己的命运,哪曾想雨霏妹妹第一个就没逃过去。 上官云珠抬头看她,见她默然垂泪,心中一酸,又哭了起来。许多话儿在嘴边欲言又止,想与她亲近、想向她示好却又怕她拒绝。 “你……你还是过来给雨霏妹妹烧点纸钱吧。” 陆晚琬一听这话,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她和她同样的身世,又一同受艺,感情本应很好,但因一个字而容不下彼此,那就是“争”字。有了相争之意,心就狭窄了,事事争强,处处争先,纯粹的感情最终被不满与嫉妒掩盖。 她与她,心结已久,能否解除? 上官云珠见她跪在了自己身边,连忙递上一摞纸钱:“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么。” “怎么不记得,那时候师傅严厉,不准我们吃饱,小霏妹妹准去厨子那里偷东西吃。” “她还被逮到过几次,少不了师傅的打。” “小霏妹妹最是调皮,挨了师傅的打,常嚷嚷着要叫师傅好看,她说她要挖陷阱,摔断师傅的腿。还要把自己的洗脚水泼到师傅的床上,好叫她睡觉都闻她的脚臭味。”陆晚琬说到这儿,过往的欢乐感染了她,纵是悲伤也有些忍俊不禁。 “她真这样干了。” “啊?” “她真泼了一盆水到师傅的床上,不过不是洗脚水,而是她从井里打上来的水。” “什么时候的事啊,我竟不知。”陆晚琬说完,又一阵感伤:“她和青芜姐自小都和你亲近,我和常常比较亲近,但常常又最先离开我们。” 说完这话,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上官云珠道:“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你还怪我么?” 陆晚琬凄苦的笑了一笑:“我现在才知道,我们之间的那些事都不算事,平安、活着才是事。” 上官云珠惊讶于她竟能说出这番话来,她再不是以前那个高傲冷漠的陆晚琬了。与她相视一笑,前尘恩怨消散在这一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