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城附近鸟兽罕见,倒是伏牛山上还能见到乌鹊,郑婷便决定和红笺去伏牛山附近捉鸟。 伏牛山其实是秦岭东段的支脉,范围很广,嵩岳也属于其间,田村附近所对的是浮戏山也是伏牛山的一脉,不过因为那边可能有野猪出没,所以郑婷倒是没有往荥阳城西北去,而是出了城直接往正西方向走,去了鹊山。 鹊山在荥阳以西,黄河以南,东北面朝牛口峪,西则挨着汜水,要是再往南行个五六里便要到汜水县了,因山中常年多乌鹊而被人叫做鹊山,倒是与山海经中扁鹊曾经炼丹并去逝的鹊山不是同处。 郑婷特意选这个地方,也是因为先前和郑权一起行猎时发现这里的乌鸦比别处多,虽然也比别处的凶残胆大。 在鹊山东麓下了马,和红笺两人牵马入山,行了百步,在一处多树的小坡上停了下来。郑婷见进了林子,也没人看着,便想把碍事的幂篱摘了,却被红笺拦住,说是鹊山东面的授田是她再从兄弟郑德通家的,前两日他们就已经从邺县回来了,万一正好来巡视授田的话,遇见了不好。 想到之前郑广那个小屁孩三岁就会举木剑说自己不孝,如今过了年他也七岁了,还是防着点的好,被他知道了又得嚷嚷开,到时候名声不好。郑婷只得继续老实带着她的幂篱。 天地现在虽然都是白的,但雪其实也没有积多厚,毕竟只下了一晚。 郑婷从边上折了一根枯树杈,将地上一米见方处的积雪都扫了个干净,红笺则听她的话,把从荥阳带来的半人大陶盆倒扣在空地上——鲁迅文里用的是竹筛,捕捉的是鸟雀,她要抓的乌鸦可比鸟雀体积大,得用再重些的东西才能压的住。 用一根树枝将陶盆支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乌鸦爱吃什么,只记得是杂食的,好像也吃腐肉,便在陶盆下撒上秕谷和豆子外,还在下头放了一块从荥阳带来的红肉。 最后在树枝中段系上一根绳子,便一边放绳,一边后退,直到走到两三丈的树丛处蹲下,与红笺两人藏了起来。 红笺问道,“娘子,你这样能捉到乌鹊吗?” “能的吧。”毕竟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是带有回忆性的散文,多少是有些根据他本人的童年事件改编的,连闰土都有原型,雪地捉鸟雀也不会是凭空杜撰的。 更重要的是,连鲁迅小时候半天时间都能捉到三四只鸟雀,没道理她连一只乌鸦都逮不到。 这么想着,郑婷左手抓住绳子一头,在手臂上转了一圈,将原本有些长的绳子收紧些,手腕的银镯却因动作叮铃作响。 怕惊到乌鹊,忙将镯子摘下来,放到丝绵的荷包袋子里,然后贴身藏好,这才继续紧张地拿着绳子。 可能是此间的猎人行猎多是直接用箭射,布陷阱的少,也可能是鹊山的乌鸦胆子实在太大,居然不多久,就飞来一只,啄起了陶盆下的秕谷来。 红笺激动地抓紧了她的衣袖,郑婷自己也是激动,但是想到迅哥儿就是因为没等鸟雀进到竹筛中间就拉绳子,才导致半天只有三四只鸟雀的收获,而闰土的父亲小半天就能逮十几只,便告诫自己沉下心来。 等乌鸦将外圈的吃了,又往中间跳了跳时,才猛地拉下了绳子,树干被带倒,陶盆直扣了下去了。那乌鸦倒也想振翅而逃,却被陶盆当头打了下去。 郑婷这才和红笺从树后冲了出去,郑婷得意地拍着陶盆对红笺道,“看,你家娘子厉不厉害?” 红笺满眼崇拜,“娘子真是厉害!” 郑婷笑道,“那必须的。” 红笺道,“那娘子,我们快将乌鹊绑了吧。” 郑婷道,“好!看我的。” 然后她看着陶盆,一时犯了难。 话说鲁迅的散文里是讲了怎么罗鸟雀,却没说怎么将鸟雀从筛子底下抓住,放到叉袋里啊。她现在要怎么下手才好呢? 陶盆可不像竹筛是镂空的,看得见里头鸟雀在哪,她要抓里面的乌鸦,还得防着被乌鸦啄手。 可见边上红笺正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刚夸下的海口,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让红笺走开些,自己则将陶盆从一边提起一些,见里头的乌鸦赶忙往后头缩去,警惕地用喙对着盆开的方向,郑婷心里便有了主意。 将原先支陶盆的树枝给红笺道,“红笺,你就在这边站在。过会儿我让你开陶盆,你就从你那儿将陶盆沿举得离地三寸,然后用这树杈往里拍打,不用真打到乌鹊,惊一下它就好。” 红笺忙接过树枝道好,郑婷则去了陶盆后方,右手覆在陶盆上,左手已经准备好捉鸟了。 这才对红笺道,“动手吧。” 红笺将陶盆掀了一道口子,伸树枝进去拍打,惊得乌鸦背着身直往郑婷处退,郑婷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直接将陶盆另一头也半掀起来,一手将里头的乌鹊按在了地上。 本以为这下总手到擒来了,却不想这乌鸦凶勇地很,越是临死关头,越是垂死而抗,拍打扑腾了起来。 郑婷急伸右手去反剪它的羽翼,红笺也来帮她,可左手处却被乌鸦挣了脱,一爪子抓在了她的手上。 “啊!”郑婷手背吃痛,忙收了手。 “娘子!”红笺也忙将重心放在了她的左手上,郑婷右手再也单抓不住,反倒让那乌鸦振翅逃了。 “娘子你的手背流血了!”红笺忙捧了她的手心疼道。 郑婷左手背火辣辣地疼,她瞪着天上飞走的乌鸦,心里也是恨的要死,也不管答应了五娘要活捉一只给她,只想着将这逃脱的乌鹊一箭射下来泄愤。 可她这次出来本来就是来捕鸟的,根本没带弓箭来,可就算带来了也没用,她也射不中啊,以乌鸦现在飞的高度,连杨五娘的臂力都未必射的到呢,要是雷四郎在倒是有可能,可阿吉这家伙在田村盯野猪呢! 好气啊! 郑婷正愤愤地想着,却见一只白羽箭自林木间射出,以极快地速度破空而去,一箭贯穿了乌鸦的脖颈,都飞到半空的乌鹊被箭羽的余势又带着往天上去了半丈,然后才直直跌坠了下来,正好落郑婷身前七八丈远的空地上。 “娘子,那乌鸦被人射落了?”红笺道。 郑婷点了点头,她也看见了,心里只觉得解气,便同红笺上前去看。 原本凶悍的大黑鸟如今横尸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边上还有一滩红色的血。 红笺拿巾帕擦着郑婷左手背上的血,道,“幸好这乌鸦是被人射落了,不然娘子的手就白伤了。等过会儿那射箭的猎户来了,倒是要给他一些钱谢他的。” 郑婷伸手将地上的箭连带着箭杆上的乌鹊一起捡了起来,右手拇指在箭羽处按了按,道,“可不是一般村里的猎户,人家或许看不上你这几个钱。” 红笺疑惑道,“娘子怎么知道的?可是箭杆上写了名字,正好是娘子认识的人?” “我不认识,箭杆上也没有写字。”郑婷道,“只是能用来做箭尾的禽羽,最好的是用雕隼的羽毛,其次是天鹅的白羽,接下来还有鸨和鸮的,最次的是用大雁的。昨天我在田村时,见那边的猎户,用的都是雁羽,上头还有豁口呢。就算是我和阿吉所用的箭,上头的箭羽也只是天鹅的白羽,可这箭上的羽毛虽是白色,却比天鹅羽来的坚韧,怕是用了白雕的羽毛。” 杨五娘的箭用的是黑白相间的雕羽,这在郑婷看来已经很奢侈了,这人用的居然还是白雕羽,家里得多有钱啊。 不过说实在的,按郑婷现在的家境,要用雕羽箭,也只需和她阿耶大哥说一声就可以了,只是她的箭术这么渣,她觉得用天鹅羽毛做的箭已经足够了,又何必费钱在箭羽上大做文章呢。 说着又看了看箭杆,道,“而且这梃干还是用柘木做的,干直挺有韧性,做工也讲究,光是这一只箭,就可以抵一个人一年的口粮了。” “这么贵?”红笺惊道,“那用箭的人可不一般。” 郑婷道,“一般不一般我是不知道,但是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倒是能猜到些。” 红笺道,“娘子,那射箭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家里有钱有势是一定的了,不然也用不起这箭,而且能当空射中飞禽的,箭术也很是了得。至于射箭的人嘛,” 郑婷笑道,“一定是个十分骄傲自负,年少气盛的家伙,年龄的话可能是在十五六七岁。” 红笺问道,“娘子为什么会这么猜?” 郑婷靠着边上的树杆,也不答,而是反问道,“红笺我问你啊,如果你会射箭,又恰好有乌鸦在天上飞,你会射这乌鸦的哪里?” 红笺不会射箭,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所以也答不上来,只支吾道,“射乌鸦就射乌鸦咯,还要管射哪里的吗?” 郑婷道,“笨!一般人都是射它身体的,知道为什么吗?” 红笺恍悟道,“这个婢子知道了!因为鸟身大,比较好射。” 郑婷道,“对啊,正常人都是射目标最为明显的地方嘛!”说着将箭横举,让乌鸦垂了下来,露出它被洞穿的脖颈处,道,“但是你看,这白羽箭射的却是鸟最细的脖颈处。是不是不像一般人会干的事?” 说着又啧啧道,“这该是对自己的射箭技术有多自信呢,才会故意射鸟脖子。不对,已经不止是自信了,而是自大了。” 红笺皱眉道,“可就算如此,又怎么能知道射箭的人有十五六七岁呢?娘子又没见过他的。” 郑婷笑答,“因为刚才乌鸦被射中时,离地都有三四十丈了,能空箭射到这个高度已经难得,他那一箭还带着乌鸦又往天上飞了半丈有余,说明箭势余力甚足,都做到这样的,最次也该是和阿吉一样,少说也有十六七的少年。” 郑婷说着,已经在脑海中脑补出一个莱戈拉斯式的翩翩少年了,却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前面猜的不错,可惜后头都错了。” 郑婷闻声侧头看去,却见一个穿着胡袍系着蹀躞带的男孩正横弓站在树下,头上和她一样梳着总角,身高还没他横拿的弓来的高,犀利的丹凤眼有狮虎之威,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呢。 男孩向她伸出手道,“我看你拿了也有半天了,可以把猎物和箭还给我了吧?” 那一刻,郑婷想,精灵王子果然只会出现在魔戒里,莱戈拉斯什么的,不存在的。现实里往往只有小屁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