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巢太医的几服药下去,只五六天时间就好了大半,但是对比从前,身体还是差了许多,以前每日在人扶持下,还能在院中慢步,现在却是几乎出不了屋子,好在巢太医还在府上,倒是也能继续给祖母调理身体。 至于阿耶这边,因为入计审核是按地来的,括州所处之地归于古扬州范围里,审核时在雍州、梁州、豫州、兖州、冀州、青州、徐州之后,仅在荆州之前,按照排序,差不多要到二十几号,所以此次回来倒是可以多留些日子。 郑婷每天先和郑继伯去给元氏请安,然后去她阿耶那边用早食,东京处倒是也有公文书信来要他处理,只是信使到荥阳基本都是在下午了,所以早上的时候郑继伯大部分时间还是空闲的,会和郑婷下棋玩,只可惜荥阳老宅里没有双陆,两人只好下围棋。 郑婷没有围棋的天赋,就算每次郑继伯都让她执黑了,不多时也被杀的丢盔弃甲,一片山河都是白子的天下。此间又没有双陆让她扳回局面,所以往往玩个两局她就没耐性了。 中午时则做了菜各人那边都叫人送些去,杨氏那边则是她亲自送去的,毕竟巢太医能来也都是托了杨氏的福。 因见杨氏屋中也有围棋,想到上午被阿耶单方面虐杀,心里不服,便会向杨氏讨教几招。杨氏在了解她阿耶惯用的杀招后,到也会给她设计一些小伎俩,去反套路她阿耶,倒是也有几回把她阿耶难住了,郑婷为此十分得意。 从那之后,经常棋下了一半就尿遁或者喊饿说要去厨房吃糕饼,然后出了门就往杨氏那跑,每次回去后总能出奇招,还有一次也可能是郑继伯放水严重,居然还让她反杀成功了。 天可怜见,她和她阿耶这一年下围棋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了,就从来没赢过。 郑继伯却笑道,“三娘每次借口出去,是向六娘求援了吧。崔翁的棋艺一直是上品,六娘也是个中好手。” 唉?嫂子也是擅长下棋的吗?好极了,以后又多一个谋士了。就是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一个诸葛亮呢,更何况她是两个半高手对一个! 嗯,做人还是要谦虚些的,她就算半个高手好了。 郑继伯却又道,“既然三娘有了帮手,看来我也不能轻敌了,以后不再让着你了。” 爹!亲爹!你哪里有让她,每次杀的她都怀疑人生了好嘛。 鉴于郑继伯突然变得犀利强势起来的棋技,郑婷也不找借口了,没活路了,就直接掉头跑,然后回来继续干,这才输得不那么惨,但一个上午来回跑个十来趟,她觉得自己都可以把晨练的量减下来了。 下午的时间则完全是她自己的,她喜欢去伏牛山下和黄河边跑马,也会带着弓胡乱射些麋鹿狍子,虽然从没射中过就是了。 见有一天天气好,她甚至还带着红笺和雷四郎一起去登了嵩岳,站在崇岭上远眺出去,虽是冬天,树木枯落,一片萧瑟,但那种天地旷古绵长之感却深深触动了她。 郑婷想,世界这么大,自己所闻所见实在是太少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则会把白日去过的地方绘入她的图志里,那是让红笺专门替她缝制的空白图本,有一般书册的四倍大小,是她用来绘“郑氏地志图”的。 马可波罗和徐霞客都有自己的游记,她为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地志图集呢?虽然马可波罗和徐霞客名留后世,而她是没可能让历史记得她什么,这地志图最后可能就是一个孤本,待她百年后陪她在土里一点点腐化吧。 但不给别人看,她也能画来给自己看,给以后的孩子看啊,没准等她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还能摊开这孤本图集,和孙子孙女诉说自己曾去过的一个个地方。 时间慢慢过去,本来相安无事,却在腊月十七这天田村出了件事,可能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山中没有吃食,伏牛山上的野猪便来山下觅食,不仅拱坏了篱墙,毁了几片菜畦,连邢伯十四岁的儿子也在阻拦时被野猪拱伤了,差点就要了命,也幸亏是巢太医还在荥阳没走,才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郑权和郑婷送巢太医去田村时,巢太医还让雷四郎将许大夫也一起叫上了。几人来到田村,见邢二郎肚皮被野猪的獠牙划开了个洞,不但肠子流了出来,一段肠子还从中断了。 邢二郎因疮口疼痛而神情痛苦,不停喘着粗气,肠系膜也从创口中出来了一些。 郑婷不忍直视,许大夫也说“此子必死。” 巢太医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在肠系膜下方碰了碰,见邢二郎喘息如故,并无不烦之色,便道,“此子或可一救。” 说着自药箱中取了针线,缝好了邢二郎的断肠,还让人杀鸡取新血,涂于肠壁上,然后将肠子推回了腹腔内。至于拖出腹外的肠系膜,他则用生丝缕在上头勒紧,道,“先绝其血脉,等上一夜,到明日再将这里的死肉截断。至于创口,暂不可直接缝闭,还需用膏药导之。” 郑婷还算是知道些后世的胆肠吻和手术的,甚至知道在以后不仅开腹腔不会死人,连心脏移植也做得到,但是在这个时代,亲眼看着巢大夫用针线缝合两处断肠,也是看呆了。 更别说是她大哥郑权和许大夫这样的,他们看巢太医的眼神,简直就跟看神佛一样。 因为明日就要返回东京去,巢太医最多只能在明晨时替邢二郎做肠系膜的截断,没有时间做后续的处理,只得写了膏药方子交给了许大夫,并与许大夫说了之后缝制创口的方法。 许大夫在旁点头如蒜,崇拜之情几乎溢出。 巢太医交代完他后,又对邢伯道,“今日不可让令郎进食,水也少喝。等明日截断这处烂肉后,人若无事,再以大麦熬粥,喂他喝汁。这些天都得这么吃,二十天后,才能稍微吃些强糜的食物,一百天后才能吃饭。在这期间绝对不能饱食,不然定肠痛决漏,人必死无疑。另外倒是可让令郎常服些钱屑散,有助于病情。” 邢伯跪在地上拜谢巢太医,直说是活神仙。 巢太医却道,“肠腹从疮出者,有死,亦有生,但视病取之,我也不能做担保人定没事。能不能熬过去,最终还是要看令郎自己的。” 郑婷知道,现在虽然有外科手术,却没有抗生素,术后的细菌感染才是最致命的,巢太医说的没错,人能不能挺过去是得看邢二郎,若是他的身体健康,免疫力又好,命才能保住。 邢伯依旧叩首谢着巢元方,说若无神医,二郎当日就该死了,哪有能活的可能。 因怕邢二郎当晚有发热的病症,巢太医倒是没有回荥阳的意思,打算在田村住一晚。邢伯忙让人整了一个茅舍院落出来,虽然简陋,但干净,还让人将自家最好的被褥抱去给巢太医用。 许大夫则因为难得能跟太医署的太医博士有接触,当晚也厚着脸皮在田村借住,倒是不敢和巢太医一个屋子住,只在离茅舍最近的邢伯家借住。 同时有两个名医住在自己家里,倒是把邢伯弄得有些惶恐忐忑起来,郑权拍拍邢伯的肩道,“放心,没事的。还是二郎的病要紧,你自己也多注意。” 邢伯眼中泛着热泪,直谢郑权,说是亏得郎君送来了神医。 郑权对他又稍作安慰后,就从邢伯家出了来,去了野猪闹事的菜畦。 郑婷和雷四郎也跟着他一块出来,却见野猪出没的地方,是直接贴着伏牛山北麓一处荆棘丛的。虽然设了篱墙,却因为本就有荆棘为阻的关系,篱墙稀落,并没有多少牢固。 其实田村周边田垄众多,也不可能每处都有篱墙,就算此处围栏再牢固也没多少用处。一个是野猪力大,未必不能将篱墙再撞开,一个是就算撞不开,从边上绕也能绕进菜畦里。 郑权看了看地上野猪的脚印,沉了脸色。 郑婷问道,“大哥,看出什么了?” 郑权道,“这山猪颇大,从蹄印看,恐怕有两三百斤。” 那不是比人还壮吗?郑婷想着。 郑权又道,“它已经在此处饱食过一次,如今天寒,山中可食的东西少,我怕它再来闹事。这畜生长了獠牙,已经伤过一次人还让它逃了回去,下次怕是更不惧人了。要是不除去,怕是要为患的。” 郑婷也皱起了眉头,野猪伤人的事情,就算是在现代,也时有发生。 她以前的高中同学,家在乡里,初中时也曾遇到过野猪。课间说起旧事,说当时碰到的不过是一只小山猪,也没长獠牙,但力气却极大,跑起来也快,横冲直撞的,一般人也吃不消。 同学还说当时那猪朝他冲来,他当时吓得动也不敢动,还是边上人放空枪,才将猪吓跑的。 当时的野猪不到百斤,就已经那么难处理了,如今这两三百斤,还有獠牙的猪又该如何处理。 郑婷问道,“大哥,你可有法子?”总不能让野猪再出来闹事的。 郑权道,“我看它的蹄印,虽然在菜畦间时都是乱的,但来去却都是从那荆棘丛洞过来的。若是这畜生认路倒还好。我每日让猎户拿弓箭在这守着吧。” 郑婷其实想说,那不如设个陷阱在此处,就是挖个大坑,下面竖上削尖的竹木,上头再附上树枝枯草。 但一想到,此间是乡里,就算同人说了不能从这边走,也难保没有小孩胡闹,万一不小心掉了进去,那不是野猪没逮到,还陪了一条人命进去。也就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郑权让雷四郎去佃户里挑几个善弓箭的,分三波,每日在此守着。 雷四郎自动请缨,要留在田村捕这野猪,郑权却直接敲了他的头道,“你又不住在田村里,都快过年了,不在阿耶大哥边上待着,跟这瞎闹什么?万一野猪半个月都不来,你是不是连年也不过了?” 雷四郎却道,“那我就在这守到祀灶日,如果它不出来,我再回去过年节。这畜生横行伤人,体型又大,我怕村里猎户逮它不住。我虽然也不能保证擒住它,但箭术还是有自信的。要是它出来,非一箭穿了它的咽喉,再不济也得废它一双招子!” 郑权考虑一下雷四郎的话,只道,“那你便在田村留守个几日吧,只是行事千万小心,别野猪没捉到,倒是把自己搭进去。” 雷四郎道,“郎君请放心,我会的。” ………… 当日郑婷与郑权一起回了荥阳城,去的时候五个人,回来时只有她们两个。 晚上回到屋子里,郑婷还是想着田村里野猪的事情,红笺来问她邢伯家的二郎伤的怎么了,她怕说出来太血腥吓到她,便只说“伤了些皮肉,有巢太医和许大夫在,你就放心吧。” 红笺道,“巢太医的医术的确是厉害的,太夫人今日都能起来了,只是还是不敢去院中,怕又吹了风。” 郑婷笑道,“你以前可老是说许大夫厉害的,现在怎么就不说他了?” 红笺道,“那总有对比的嘛,许大夫只是荥阳的名医,巢太医可是大隋的神医啊!” 郑婷笑着戳了她的头道,“许大夫听了你这话,可得哭死了。” 红笺吐吐舌头,也学了她的样道,“那娘子不要把红笺的话告诉许大夫不就好了。” 郑婷道,“好呀,我不说,那我的酪浆何时到,不喝酪浆我可睡不着的。” 红笺道,“婢子这就去给娘子热酪浆。” 等红笺走了,郑婷却是到了案边,铺了楮皮纸在案上,然后拿了笔在手里,她单手靠着凭几托着腮想着,却迟迟下不去笔。 以前的时候喜欢看贝爷的荒野求生,记得有一期就是讲贝爷用陷阱捕野猪的,虽然不排除摄制组中途故意将野猪放到套里,但那机关却是极灵活的。 当时因为好奇贝爷做的陷阱细节,她还专门去查了相关的资料,在《怀斯曼生存手册》的陷阱篇里查到了,那似乎是叫平台绳套阱,专门是用来捕捉体型较大的动物的,不但能套野猪,甚至连鹿、熊、老虎都适用。 如果用那种陷阱的话,就算有小孩子误踩,顶多也就算被麻绳绊住腿,解开绳结就好了,但是如果是野猪踩了,那可就挣不脱了。 郑婷拿着笔回忆当时在书上看到的陷阱,可记忆却有些模糊了,提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却总觉得差了什么。 直到红笺捧了热酪浆进来,她都没将陷阱想出来。 索性将笔往案上一掷,算了,不想了,喝牛奶逗三只玩儿去! 反正想也想不出来,套野猪的事等明天再说吧。 可等到了第二天,她一起床,就发现窗外一片亮白之色。 郑婷披着衣服走到窗边,却见屋外堆积了厚厚的白雪。 “昨晚下雪了?”郑婷道,然后下意识就问道,“阿姥那边没事吧?” 红笺道,“娘子放心,婢子早前就去正屋问了,昨夜见下雪后,伺候的人就把窗帘放下了,门也都关好了,太夫人那边一切安好的。” “这就好。”郑婷道。 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昨晚一直想陷阱的缘故,她见了雪一下就想到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捕鸟雀的一段,想想之前还答应要给五娘送乌鸦呢。 郑婷笑着对红笺道,“红笺,今天我们去捉鸟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