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京来的巢太医给元氏把了脉,又问了元氏的身体情况,看了先前许大夫开的药方,然后将许大夫声讨了一顿。 “伤寒初一日至二日,病在皮肤,名为在表。表者阳也,法宜发汗。今发汗而不解者,此是阳不受病。阳受病者,其人身体疼痛,发热而恶寒,敕啬拘急,脉洪大者,有此证候,则为病在表,发汗则愈。若但烦热,不恶寒,身不疼痛,此为表不受病,故虽强发其汗,而不能解也。” 说着又道,“老夫人脉象既不洪大,身体亦无疼痛,虽有发热,却无恶寒,前两日已用发汗之药而无效,岂可再续用此药矣?庸医误人!” 郑婷在边上听了半天,大抵就是她先前说的不是伤寒都要靠发汗来治的意思,心想他说的那么溜,而且病症也似乎全抓准了,那应该是可以治了? 忙问道,“巢太医,那我阿姥的病现在怎么样了,要怎么治啊?” 却听巢太医道,“本来不过四五日便可愈的风寒,被这庸医一剂虎狼药下去,反伤及了根本。治是可以治,只是老夫人的身体,却是回不到从前了。” 听他这么说,全家人心里都不太好受,但一想到至少能治,便忙求着巢太医开药。 巢太医写好了方子,郑婷忙让人拿下去抓药熬汤,郑继伯却道,“巢太医不知宫中忙否。家母此番重病,还望你能在府上小住一两日,看后续情况。” “郑使君放心,今上准了我十日的假。这几天我都可以在府上替老夫人看病。” 巢太医道,又指着门窗道,“屋内空气淤滞,门窗不可久闭。可等风小些时候,启左右窗的帘幕,换气通风,也有助于老夫人的病情。” 郑继伯忙应下,又谢过巢太医,让人将正屋边上的廊屋收拾出来,让太医令住。 杨氏见此间事了,便借口回了自己的院子去。 郑继伯叫来雷伯问了情况,郑婷这才知道,在昨日郑权骑马出城去东京通报阿耶的时候,杨氏也自后院出了城,而巢太医也是刚刚做马车来的。 洛阳和荥阳隔着两百五十多里的路,中间又得经虎牢关的狭隘通道,便是快马也得行一日,她阿耶一晚没睡骑马赶路也是早上才到,巢太医是马车来的,速度要慢上许多,但他们也就比阿耶晚了大半天,莫非杨氏也是一晚没睡吗? 郑继伯看着杨氏走的方向,沉了眼眸。 等汤药熬来时,崔氏也得了消息赶来,与郑婷两人亲自喂元氏喝了下去,不过半个时辰,元氏额上的温度便降了下来,但还是有些嗜睡,只是呼吸比先前绵长许多,不再急促。众人见此久悬的心倒也稍稍放下了些。 郑婷觉得这太医令不愧是京师的名医,不是普通大夫可以比的,难怪后世时,人看病都要去首都找三甲,挂专家门诊呢,也是一个道理。 “六娘三娘,你们在这守着,我先出去下。”见元氏病情稳定,郑继伯才起身道。 崔氏忙道,“舅舅自去忙吧,我会看好阿姥的。”郑婷却低着头不做反应。 郑继伯对崔氏颔首,起身出了屋子。 等郑继伯一走,郑婷见元氏也还睡着,就对崔氏道,“嫂子,那我也先出去下,这里只交给你一个人。” 崔氏道,“你去吧。” 郑婷出了屋子,郑继伯早就走没影了,她想都没想,直接就往杨氏的院子去,穿了两个廊门,果然看见郑继伯正站在杨氏的院前,抬眼往里看着,只是还是犹豫着没有进去。 她阿耶这是想谢谢人家又拉不下脸,不知道怎么开口吧?可站在门口又有什么用呢。 郑婷正想着自己要不要上前劝劝,院内雀舒却走了出来,道,“使君,姨娘一夜未睡,如今刚刚歇下了,你要是有事,那婢子去唤她起来?”说是这么说,只是人还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郑继伯道,“不用了,她既然歇下了,就好好休息吧,我以后再来也一样的。”说着便转身走了。 等郑继伯走了,郑婷也想回去,刚要走,雀舒却直接叫住了她,“三娘子,我家娘子早在高亭上看到你,让婢子出来请你过去坐呢。” 所以刚刚是故意找个理由把她阿耶支开的吗? 郑婷随着雀舒进了院子,却见杨氏刚从亭上下来,郑婷道,“姨娘,阿姥的事情,多亏了有你。”说着就要行礼,却被杨氏拦了下来。 杨氏道,“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你不用谢我。” 郑婷看了看院外的方向,咬唇问道,“方才阿耶来了,姨娘为何不见他?” 杨氏垂眼道,“他迟疑不进,我又何必让他为难呢。更何况见了又能如何?” 郑婷一时答不上来,杨氏却道,“我听雀舒说你昨日中午就回来了,只在汜水待了两天?” 郑婷道,“五娘大前日去庙会被杨纳言逮着了,让她今日就回东京去。我本来昨晚也要回来的,早间与五娘行猎时听到阿姥病了,就直接回了荥阳。”说着,才惊道,“啊!姜师送我的羯鼓落在安德王府上了。”还有衣服也是。 杨氏道,“放心吧,王府下人管教甚严,不会随意乱动客人之物。再说五娘也会替你收着。等过几日姑姑病情好些,你再去找五娘,到时候拿回来就好。” 郑婷道,“也好的。”她本来也和五娘约了春旦去看她的。 “对了,姨娘,这个巢太医你是怎么请来的?”郑婷问道。 太医署不是只有两个太医令太医丞吗?虽说是四个人,但是太医丞应该是给太医令打下手的助理吧,杨姨娘居然不但将其中一个太医令请来了,还让二广准了十天的假呢! 难道又劳动安德王了?这可就欠下大人情了。 “我二妹幼时和当时尚为晋王的今上关系交好,晋王来朝时也常逗她玩耍。后来二妹长大些后,就老往并州跑,家人屡劝不住。”杨氏道,“开皇十九年,都蓝可汗与西突厥可汗举兵攻染干,二妹为国殉难……今上一直记挂着她为大隋做的,待阿耶与我也极厚。这次只说是我姑姑病了,便遣巢太医来了。” 原来是借了安义公主的光,想想这个体弱的小公主命运也挺惨的,本来押对了宝和二广走的近,要是能熬到大业年间,还能过十几年富贵权宦的日子。可惜开皇年间就被文皇帝嫁去突厥和亲了,嫁一个儿子比自己年纪还大的丈夫不说,没两年就被丈夫的兄长带人来杀了,说的好听是为国殉难,其实又哪里是自己能选的路。 郑婷道,“姨娘你昨日便去求了今上吗?” 杨氏道,“嗯,关城门前一刻方才出的东京,差点就要再拖上一日了。” 还真是连夜赶路的啊。 郑婷这次却是不管杨氏阻拦,行完了大礼道,“杨姨娘的恩情,我会记在心上的。” 杨氏道,“你这又是何必呢,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哈?! 刚想问她欠自己什么了,之前她还让阿耶和杨氏把话说清楚,照理还是给她拆桥了啊。 杨氏却扶了扶额,有些站立不稳。 雁行在边上劝道,“娘子去睡会儿吧,两晚没怎么休息了,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郑婷见状,忙识趣地告退了。 回到正院处本想再去看看元氏,可看到廊屋的门开着,想了想还是在门口敲了敲,进去先见了巢太医,问了他一些常见病症要如何吃药,有什么万能方子。结果被告知就算是伤寒也是有十几种不同的病症,每种病症各有不同的治法病方,就算是同一风寒,在不同的时间段里,料理的方式也又有不同。 郑婷听他叨叨地念了一大堆,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一点实际问题都没有解决。 想想后世将病状疗法存入电脑后,还能让电脑看病呢,如今要找个病症源候都那么难,许大夫给她阿姥看病不就是找不对病症才错开了药嘛,不由叹道,“要是能有本书,专门记载不同的症状情况,让大夫对照着来定病源,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庸医害人的事了。” 巢太医倒是笑道,“医书古来有之,关于伤寒的治法,东汉时的医圣张景仲就著作有《伤寒杂病论》,里面详细记载了引起伤寒的原因、症状,不同时段的表征与处理方法” 郑婷道,“可多少人会耐下性子把一本书都看了,就为了找其中一种风寒的治疗方子呢?现在有多少大夫是能细细区分病症的,还不都和许大夫一样,一看是风寒就直接下发汗的药了。更何况还有其他病症,像……赤眼病啊,目不能远视啊。”她想了半天也就想出这两个来。 巢太医点头道,“的确,目前医书行文拖沓,没有集中病症诊断的书籍,若有能集大成者,倒是也能造福一方。” 说着又给她指出道,“就如娘子所说的赤眼病其实也有多种。如目赤而痛者,乃因肝气有热,而热冲于目;又如目胎赤者,是人初生,洗目不净,令秽汁浸渍,而使眼睑赤烂;还有目风赤者,因风热在内乘肝,其气外冲于目,而使人见风泪出,目睑赤状;这与目赤烂者又大有不同,后者是因冒触风日,使风热之气伤于目,而睑皆赤烂,见风弥甚。不同病症的眼疾虽然都会引起赤眼的症状,但所治之法倒是各有不一,就像是……” “巢太医说的极是,真乃博学之士!我还有其他事情就先不打扰太医了。”郑婷忙打断他,赶紧抽身走人。 她不过就是打了个比方而已,对方怎么就滔滔不绝了呢,结果连一些平日可常备的医药方子也没拿到,唉,算了,下次可以再问的。 巢元方却在廊屋中想着,或许自己此次回东京后,可以上奏至尊,集人编撰两本医药类书籍。一本《诸病源候论》,专门描述各类病征源候,用于病症诊断;一本《四海类聚方》,专记各类病症对应的治理方法与用药处方。或许倒是能对后人产生影响,永世流芳。 这么想着,巢太医摸着自己的山羊须,脸上笑意满满,觉得此行倒也没有枉来。 ………… 郑婷回正屋看元氏时,阿姥已经醒了,精神好了许多,正在用晚上的药。 崔氏道,“巢太医不愧为神医,阿姥刚刚喝下了一整碗的白粥,还吃了不少菜羹,胃口比早前,好了许多。” 郑婷道,“生病的人消耗的多,多吃些下去补补也是好的,我明日问问巢太医,阿姥有什么要忌口的,到时候炖些补汤来好了。” 崔氏笑道,“哪里用得着你明日去问,先前我早让春实问过了,现在已经让厨房炖着了。” 郑婷道,“还是嫂子周全啊。” 元氏处有崔氏看着倒是一切都好,晚些时候,睡了一天的郑权醒了,知道阿姥喝了巢太医的药,身体好了许多,大是高兴。决定当晚替阿姥守夜,倒是让崔氏和郑婷都回去。 崔氏定要留下,郑婷看他们眼神交流,觉得自己多余,便机智地借口说去看看阿耶,从正屋出来。 阿耶也是一晚没睡,不知道从杨氏处回去后,有没有休息了,便打算去他院外瞄一眼,却正好撞见了送信出去的仆从。 将信拿来看了,信封上字迹尚未干呢,应该是刚写成没多久,收信者则是之前高、贺若、李、张四人。 “三娘,你怎么来了?”郑继伯正好在屋外廊下,见到院门口的郑婷,便叫道。 “阿耶,我是来看你歇下没有的。”郑婷道,然后怨道,“阿姥如今好了许多,巢太医看了也说没大事了。阿耶你怎么就还不去休息呢!” 郑继伯道,“先前不是让旧交去太医署帮忙吗,如今巢太医都来了,便修书信让人送去东京,说不用再忙了。” “旧交?”郑婷想了想道,“阿耶你还认识唐国公呢?” 郑继伯笑道,“前年年节时,三娘不也见过唐公的吗?这么快就忘了。” !!!! 天啊!原主居然见过唐高祖李渊! 只是他来荥阳做什么?难不成是来见同为国公的郑译的后人的?还是来看同样做地方官的自己的阿耶的呢? 不过李爸爸能老远从扶风赶来做客,说明不管是和族祖郑译家还是她们家,反正是和荥阳郑氏的关系还不错的嘛。 这就好,和以后开国高祖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政治战队一定要正确! “当时年纪小,有些记不得了。”郑婷道,然后赶紧给她阿耶滴眼药,“但是唐公的大才大德我还是记得的,阿耶,我看唐公此人极贵,以后不可估量啊。你可要与他厚结啊。” 郑继伯失笑,摸摸自己女儿的脑袋,不过就是刺史到当地的士族家造访,年节时款待了李使君一次,他的三娘怎么就觉得人家好了呢,却道,“阿耶知道了,会听三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