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外袍是开襟,明霄于是将手臂伸进了他的外袍里,紧紧环在腰上,脑袋也埋在他胸前,阖上眼,不愿再看任何人。
她只听见了拂鸳和摇烟两个的轻笑,在明枕的手也抚上她的背时,才又有疑惑的声音传来:“……她是你的人?”
明霄听得出,这语气中颇有“她是你的人,你居然还放任她伤二公子的女人”的责怨之意。这不是华歇的声音,她也懒得再管是谁在说话,像是知道自己闯祸后耍小聪明讨好管教者的皮孩子,脑袋蹭了蹭他的胸。
虽是自己先伸的手,但从她的脑袋撞过来的那一刻起,明枕的身体就一直僵着,眼下被蹭得还在发热。
他垂眸,见她唇边漾着一丝市欢的笑,不断蹭他,大约就是让他护着她这个“孤立无援”的“柔弱女子”的意思。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她再怎么厉害也只有一人,而且也没有多余的假山再供她劈、再让她结个阵来打人了。
这丫头片子,自己打舒服了,竟也怕事后会被找麻烦。不久前他可是不止一次地同她说过“尽量别动手”,也没见她听进哪里去。
他没出声答话,两个侍女也没给出个确切的回答,拂鸳只道:“方才见姑娘的右手伤着了,郎君还不快看一下。”
顾星衡是最先赶到的,他们虽没有看见他如何伤了她的手,却在后来看到了明霄右腕处的血迹。明枕这才反应过来,推开她,小心地拿起她的右手细看。
方才问话的乌尘清一看这场面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只是轻叹了口气,先是对华歇道“赶紧送她下去医治罢”,又对也在一旁看着的众人说:“我知你们个个不平,但他是个不能得罪的。”
事实上除了华歇,另外几个幕僚都没有对这粗鲁女子伤了苑闻浓的举动感到愤怒,只是明霄不止伤了苑闻浓,更伤了顾星衡这偌大苍衡,怕是十卫里也找不出几个是他对手的人来,怎么就轻易被这么个不知名姓的女人伤到了?
但一看她的功法,也知她定然是来自世子重景曾经掌管过的七星教。虽然被称为魔教,七星教到底属于皞昭武林,武林之人最善气功与阵法,也只有这两样能压得过乾闻的武者。
回忆年初,王上病重,朝中大小官员请愿世子回苍衡监国,王后与世子就不得不将七星教的大权转交于长公子和二公子。彼时他们让谢除阳和苍知晚代替安秦与司阑掌管七星教的事务,可不过几个月,谢苍二人在皞昭中原门派屠灭七星教时被误杀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谁都能猜到,谢除阳和苍知晚的死去绝不是意外也无需他们猜,世子一回来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们两人就是他设计杀死的。过去这些年里,世子一派一直在被他们打压却从未真正出过手,如今不知为何不想再隐忍下去了,谢苍二人的死不过是送给他们的一道开胃小菜。
然无论谢除阳和苍知晚到底是不是双方阵营争斗的牺牲品,他们两人到底是死在七星教。整个苍衡,估计也只有世子他们几人对七星教有些感情,其他人也都认定那就是个魔教,修习的功法乃是魔功,里头的教徒也不是什么好人。
方才这女子利用假山碎石结成的阵法让所有人大开眼界的同时,也令他们认定了这女子必来自七星教,且是世子的人,不然她缘何对苑闻浓出手?自是因为知道苑闻浓当初为了二公子背叛了世子,如今在此一见,才会气愤得想要杀了她。
又是七星教的人,又是世子的人,还伤了二公子最在乎的女子,今日闹出这样一番乱子后,这女人就别想活着离开二公子府了。然更令所有人没想到的事,她居然还是明枕的人?
明枕是顶了个幕僚的名头、每次也都会来参与私人席不错,可他与重晏的关系并非简单的主子与下属,更多的是合作伙伴。他们一方阵营所需的钱物支持全部来自于他这个掌控了苍衡绝大半商业链的“恶商”,自然是不能得罪的。
故而乌尘清也很明确地如此说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个道理,看着明枕对这女子一副贴心呵护的样子又有些纳闷世子的人怎么会跑到他身边?他到底是只在乎她的肉体,还是已然产生了别的心思?
毕竟这女子强悍归强悍,样貌和身量在整个苍衡都却都是无人可比的。明枕又是个喜欢调教女人的人,纵然那些令不少男人眼馋的女人都会被他当成商品或细作送出去。
眼前这一位,就明显不是什么商品,而真真正正是他的“所有物”。几日前他亲自带着一个容貌极美的女人去布庄的事如今也在苍衡传得沸沸扬扬,他可从未将女人带在过身边,众人于是纷纷议论起是什么样的女子配让他随身带着,想必就是这一个了。
因此即便被伤的是心爱的女人,二公子也未在此种境况下出面,就是不想与明枕发生正面冲突谨慎如二公子,怕是早就知晓了明枕已将这么个女子养在身边的事。
难怪明枕看不上那些被当作商品送出去的美女……原来口味这么特殊,如此剽悍的女人都敢带到床上去。
华歇原本一直在瞪着明霄的后脑勺,听了乌尘清的话后怔了一下,又瞪了他一眼,最后复杂地看了看将目光完全放在明霄右手上的明枕,只得快步抱着苑闻浓离开。
他将人抱走时,明霄还偏头看了一眼,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追上去杀了。然而手腕一疼,视线立刻转了回来,意识到明枕是有意在捏她受伤的地方,不由抬头瞪向他。
明枕放下她的手,觉得她瞪人的样子实在可笑。其实她若是想予人以压迫,根本无需摆出这样的眼神,只消将真气释放在周遭,无需如此凌厉的目光,就能让人浑身发寒、站都站不住。
眼下她赌气一样瞪着他,也没释放内力,倒是一点都不吓人,反倒让人觉得可怜可爱。
他于是俯下身,缓缓贴近她的耳畔,轻声道:“她到底不曾伤你,命不该由你来取。”打一打消消气也就完事了,苑闻浓若真死在她手里,他还真不好跟重晏交代。
明霄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苑闻浓确实没有伤害过她,她身为重景与越溪桥感情经历的旁观者,随便打一打她出出气就是。越溪桥说过这一趟来乾闻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报仇,家仇私仇一样报,必然不会放过害她连记忆都不完整的苑闻浓。
那女人自然该越姑娘亲自来收拾,只是她一时没忍住,打了一下就还想继续打,且是越想越气,气着气着就非要将那女人打死不可。
而为何气成这样要不是中途有人拦着,她就能顺利地把苑闻浓的眼睛挖出来,挖完眼了也就不再执着于那条贱命了。可偏偏有人欠儿欠儿地过来拦她,还伤了她的右手。
明霄咬了咬牙,不再瞪明枕,转头看向刚被自己拍飞到一边的顾星衡。
顾星衡方被两条碎石带所伤,如今虽已调息完毕,内伤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掉的,不过好歹能起身走路了。
结果一抬起头,就对上了明霄投向这边的冰寒的目光。他又是一愣,微微抿唇,不是很敢直视,就走去了还愣在原地的明倾身边。
二公子虽未亲自出面,却在察觉到了这边的状况后要他一定保住苑闻浓的性命。他本以为保住一个女子的命是绰绰有余,却不想七星教的阵法这么厉害,教徒也是无比强悍,他所学的武功根本不是武林之人的对手,险些搭上了自己的半条命。
好在最终明倾赶了过来,不然苑闻浓一旦死在这里,都等不到二公子与世子撕破脸的那一天,二公子与明枕就先要决裂了。
重晏自然早就知道了这女子是明枕的人,方才在席间就试探过他的态度。明枕也明确说了“难得遇上一个喜欢的,至少目前为止离不开”算是在警告重晏,敢动她,他就不介意拉垮这整个阵营。
明枕……确然从未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过。这女子是美,更是令人一下子就回忆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个小姑娘。
这眉眼唇鼻,与二叔和锦姑母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点皮外伤而已,没伤到骨头。”明霄转了头,见拂鸳和摇烟眼中的担心都不是装的,就推开明枕自己道。
明倾闻言,目光放到了明枕和明霄身上,似乎想说什么,一看到已经走到身旁的顾星衡便噤了声。
“夫人可有受伤?”顾星衡见她的脸色白得吓人,额间还不断渗着冷汗,本想仔细确认一下,又意识到男女之别,只能叹道,“属下去唤医官来为夫人看看。”
明枕也抬眸看了过去,没再说什么,只对明霄道:“这宴会被你闹得也进行不下去了,跟我回去上药。”
她一个女孩子,腿上的伤还未好,手上又添了新伤。虽说她本是武者,并不在意在身上留伤疤这种事,可他到底是心疼的。
明霄挑了挑眉,想着“我不过打个人,竟还有这种本事,闹得所有人都玩儿不下去了”,倒也是不想再继续待下去,摸着右手腕点了点头。
他抬起手,指间是她的鬓发,垂下来的墨玉珠链在她脸上扫了扫,挡住了她的余光。顷刻间,明霄只瞥见一个身影闪过,风声随即传来,压迫感也在瞬时之间压了下来。
明枕和其他人也感觉到了,纷纷看向那身影最后停驻的地方立于檐墙上的是个面容俊逸、体型偏瘦的男子,正抱着一把剑,眸光不明地俯视着仍处于这般混乱局面中的众人,尤其在那满地的碎石上看了许久。
此人不曾见过,一看衣饰就知不是苍衡本地人,甚至不是乾闻人,抱在胸前的剑虽然朴素,可这个人却绝不是一般的武者。
不知为何,只看面相,明枕就对此人产生了深深的敌意甚至惧意,长眉紧颦,下意识地将明霄再次拽进了怀里。
明霄一时为这人体内深厚强大的真气所震撼,被明枕拽进怀里时才回了神,望向正立在檐墙上俯瞰众人的男子,兀地睁大了双眼。
“打扰。”男子先开了口,声音清冽,语气同眼神一样平淡,话语也甚为简洁,“我正在寻一个孕妇,肚子这么大,脸长得不错,穿得也很好,喜欢乱跑,很会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