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不再抱剑，握着剑鞘的那只手向前伸了伸，比划了一下那孕妇的肚子大小，眨了眨眼睛，又道：“诸位可曾看见？”

明霄一震，视线从男子身上移开，细眉皱紧：他怎么会在这里？既在此处，定然与公子有关，那他说的孕妇岂不是……

“明，明霄姑娘？！”

这边男子刚说完，那边又传来女子慌慌张张的大喊。一部分人仍在打量檐墙上男子，另一部分人则去看方才大叫的女子，明霄也向女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不免又睁大了眼睛：“春饶姑娘？”

春饶远远地就瞧见了这一团乱，尤其在看到满地的碎石时还以为是越溪桥的手笔，连忙跑来，不想站在这里的竟是几日前刚离开世子府的明霄。

她也不顾围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更没在意把明霄抱在怀里的男人是谁，见到一个眼熟的人就仿佛见到了亲人，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不禁跑得更快：“你在，你在太好了，世子妃她不见了！”

纵然事先有了心理准备，一听春饶这么说，明霄的身体还是一僵，很快推开明枕走向她：“在哪里不见的？”虽说这么问了也没什么用，她又不熟悉二公子府的格局，而且越溪桥若有意想跑，即便揣着八个月的肚子，也还是没人能抓到。

“就在……花园门口。”春饶眼泪汪汪地跑到明霄身边，嘤嘤地说，“世子有事先走开了，叫我照顾好世子妃。我，我不过一个转身的工夫，世子妃就没了呜呜呜……”

“……”明霄面上的慌张瞬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冷声道，“胡闹。”

春饶一颤，以为她是在说自己，不由哭得更难过：“世子，世子已经知晓了，也派人来寻了，只是……”

“……明霄？”

明霄一怔，再次转身看向檐墙上突然唤了自己名字的男人。男人原本平淡的眸中逐渐亮起了光，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她叹了口气，念着此人的身份，便单膝跪在地上，抱拳道：“属下参见护法。”

七星教开阳护法商时，在皞昭武林尚未翻新的武功榜上位列第九十七。七星护法作为总教地位仅在长老之下的高职，皆以守护七星教为职责与信仰，并不站边三个长老的任何一位，但总有关系亲疏。

像第六位的开阳护法商时就与三长老戚童走得近一些，原是因为商时本就惯用药和暗器，如今抱着的这把剑当是随便买来装样子的罢。

也正是因为如此，三长老门下的明霄才会常常在轻逐、碧栖、若江院的附近见到商时。他与公子的关系似乎也还不错，总是有能谈到一起去的话题。

她到底是三长老宠爱的弟子，所以商时应该听过她的名字，只是不一定对得上脸。她也不是他的直隶下属，之所以客气地自称一声“属下”，也是因为他的护法地位远高于她一个普通弟子。

更是念着已经被灭门的七星教。如此相唤，就仿佛已然消失的家仍旧存在于世一般。

她是没什么太大反应，拂鸳和摇烟却看得分明，明枕的双眼依然无神，正怔怔地看着她，身子也僵了许久。明明想要把她拽起来，再扯进怀里，却终是未有动。

没等到商时的回答，明霄也没有一直跪着，很快起身，又转向春饶道：“你别跑了，去跟公子说越姑娘多半没事，玩够了自然会回来的。”

“喜欢乱跑，很会嘚瑟”好家伙，也没听说商时跟越溪桥有多熟，这一番总结倒是精辟至极。

春饶愣了愣，又落了泪：“可是，这里又不是世子府，天知道……天知道世子妃是不是被这府中的恶人拐走了。在确认世子妃绝对安全之前，我实在没脸再去见世子。”

拐走？她拐走别人还差不多。

明霄挑了挑眉，刚要再开口，就又听见东南方向传来数声巨响，仿佛房子塌了的声音。众人纷纷望向那声声巨响传来的方向，见无数烟尘如雾霭般上升分散，且那处显然有不少房屋大约真是房子塌了。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瞬间对明霄这个粗鲁无礼的七星教女子失了兴趣，纷纷跑去看那塌掉的房子是怎么回事。乌尘清看了看仍旧怔在原地的明枕一眼，皱了眉，又看向立在檐墙上、目光紧盯着明霄的商时。

乌尘清阖上眼轻叹，拍了拍明枕的肩示意他回神，也跟着离开了。

顾星衡最后看了明霄一眼，选择先扶明倾远离此地。眼下便只剩了明枕主仆、春饶、明霄以及檐墙上的商时。

明霄只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轻轻摇了头，对春饶道：“她虽身子不便只是你们以为她不便而已，这些天公子又不让她乱跑，她自然是一肚子精力无处挥霍，约摸再拆几处房子，就能去与你们汇合了。”

春饶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满是烟尘升起的方向：“那竟真的是……”

明霄刚要点头，就觉明枕用力扣住了她的肩膀，指甲都几乎陷进了她的皮肉里。方不解地抬眸对上他突然红了的双眼，还未说话，就听身后有人道：“我有话跟你说。”

原本立在檐墙上的商时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正抱着剑朝他们这边走。明霄转头看了看他，又看向正努力隐忍压抑着情绪的明枕，不禁纳闷，小声道：“你怎么了？”

“不准……”他的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脸色骤然间变得青白，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准……去……”

拂鸳和摇烟也都上前来，不知为何拿出了帕子。正走近的商时是面向明枕的，见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敌意，又听见他如此说，只是弯了弯唇，抬起手缓缓凝聚内力，一下将明霄吸了过来。

明枕原本很用力地扣着她的肩，见她如此轻易地就被夺走了，微微睁大双眼，用力向前迈了一步，却在迈出第二步前停在了原地。

他像是被什么力量压制住了，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额角的青筋越发分明，只能眼睁睁看着明霄被商时抓着手臂、飞身上了檐墙。再一闪身，二人就全部不见了踪影。

明枕的视线有些模糊，并未看清明霄在被带走时是怎样的神情，是否流露出了对他的不舍，是否……根本不想走、不想离开他身边。

就像此时此刻异常奇怪地看着他的春饶，他其实也很奇怪自己的反应。那男人不过是明霄在七星教的一个熟人，他叫住她不过是为了叙一叙旧，不至于，不至于彻底带走她。

可一想到明霄将七星教认作是家、那男人又是她的“家人”他实在不敢想象，若她的家人要带她走，她会不会果断地甩开他的手、就这么一走了之。

曾经的小云彩是被迫离开他的，如今却要自愿……又只丢下他一个人了吗。

摇烟硬是将干净的白帕塞进了他手里，他才意识到自己现下正在剧烈地咳血，胸腔像是被无数根银针细细密密地刺穿，刺了无数细小的窟窿，血正是从中不断渗出。

见他突然就变成这样、两个侍女也担心地围在他身边，春饶一脸莫名奇妙，都不流眼泪了：“这是怎么了，他们两个不就是去说说话么，明霄姑娘在走之前还捅了你一刀不成？”

摇烟咬着牙转过头去，瞪得春饶一个激灵：“那男子是何人？”

春饶眨着眼睛后退一步，摸了摸额角：“七星教的开阳护法，和我们世子是朋友，刚才正帮着寻找世子妃。”

拂鸳更冷静些，深吸了口气问：“护法……与明霄姑娘可有何关系？”

“明霄姑娘当年在总教就是一个普通的教徒，地位自当在护法之下，护法带她去问话，她也不能不从不是？”春饶耸了耸肩。也不知商时怎么冒到了这里来，许是察觉到了有人正在此处结飞霜阵、以为有教中人在此便过了来？

结果还真没找错，一下就抓到了让世子妃哭着想了好几天的明霄姑娘。

春饶突然灵机一动：“我们世子妃离不开明霄姑娘的，商护法也可能是带她去找世子妃了。明霄姑娘一出现，世子妃肯定不会再藏，绝对会乖乖出来的。”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好办法！

然明枕咳出的血越来越多，两个侍女都被吓得脸色惨白，春饶见此情状也有些害怕。她知道这是二公子麾下的幕僚明枕，也知道明霄几天前就离开了世子府，可并不知道明霄是去找了他，抑或是他这个人渣把明霄给抓了？

可联想方才，他根本抓不住明霄，甚至在明霄被带走时还激动得吐了血……这什么毛病。

她皱了皱眉，听他咳得自己都感觉胸疼，不想再看，捂着耳朵走了，离开前还道了句：“郎君不至于，明霄姑娘本就不属于我们苍衡，人家难得与昔日的朋友再见，闲话几句，甚至跟着人家走都是应该的。

“她本是自由身，若真想离开，你咳多少血都唤不回她。她本也不属于你，自作什么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