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山卷宗室不是一间单独的屋宇,除了平地上看得见的三层楼阁,还有一个不知面积的地下室。整座建筑就坐落在神殿与居室的对角,周围山林环绕,铺满碎石,本应该亮起的神社灯保持熄灭状态,在浓雾的遮蔽下,连同外观的绯红都变得若隐若现。 向尹墨好不容易穿过小道顺利抵达收藏卷轴的殿宇,看见伊藤洛依趴在靠近门口的书堆里熟睡,她的身上还有摊开的卷轴作为“被子”,横盖在腰际。 此时离破晓还有一个多小时,是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候,四周静谧而诡谲,无时不在透露着阴森气氛,尤其在这样的深山中,茫茫雾霭限制了视野。 她小心避开满地卷轴走进去。这个时间同样是人最困顿的时候,洛依本来就是闲着帮忙,此时没心没肺睡着在她的预料之中,倒不如说,这个平时最会偷懒的表姐如今还留在这里,已经出乎意料了。 “有进展么?”在第三排书架边找到南宫,向尹墨轻声问了一句。 她看上去比昨天更憔悴,不眠不休的照顾和寻找消耗她大量体力,更别说在那之前她还不知道用了自身多少血液完成布阵,失血过多导致的晕眩令南宫看上去十分没有精神,她靠坐着,被烛光薄弱的光辉笼罩,身形单薄,就像一座即将枯竭的美人灯。 “没有。”南宫摇头,泄气地放下手中卷轴。 卷宗室没有清晰的分类与排布,想要从中寻找术式反冲的相关资料无疑是大海捞针,更别说像鼬这种特殊情况是否有办法对症下药还无从说起。 “秘术和普通的医疗难道不分开放置么?” “我不知道。”向尹墨抬手从书架上抽了一卷出来,扬起的灰令她忍不住咳嗽两声,“你在寺庙画的布阵是绯山的术么?” “嗯,给你外婆治病时在她房间桌上看过,据说是巫术。”南宫的声音听上去特别疲惫,或许是想短暂地休息一下,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完全倚身靠在书架上。“据说那本来就是洛依从这里拿出来的,被你外婆看见,以不适合她阅读为理由没收。现在说不定还在原来的居室放着呢,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去找找。” “既然是巫术,你如何能使用?”向尹墨摊开卷轴,扫一眼上面图案,绘着人体脉络,看来是讲述跟针灸相关的内容。 “我做了点改动。不过就算这样,勉强使用,仅仅是保留他一口气都已经是极限了。”南宫苦笑,“绯山的前辈还真是小气呢。” 向尹墨将手中卷轴合上,重新放回去,目光清冷:“谁知道。真要怪罪的话也只能说绯山在战国时代结束之前就先自取灭亡了,否则改良术式与他人分享也不是不可能的,你说呢?” “或许吧。”南宫轻叹。 向尹墨垂眸看她,缓和语气:“不如去睡一会儿?你这样硬撑不是办法,万一他有个需要的时候你没体力照顾怎么行?术式方面,我会帮你找。” 南宫疑惑而视,天蓝色的眸子里隐含怪异:“你怎么突然这么积极?” “有事想问。” 是这样?那么这到底是她想问,还是佐助想问?南宫突然意识到什么,语调拔高:“佐助醒了?”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重新抽出一份卷轴。 南宫倏忽跃起:“你……你该不会带他去?” “他是在鼬的房里。” 听到这话,南宫心下一慌,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担忧什么,思绪运转过来之前身体已经率先行动,朝着鼬所在的居室跑去。 向尹墨一脸无所谓地寻找着,发现这药理知识还真是复杂,对于她这样一个外行人而言,这些理论太过深奥了。 与此同时,佐助正跪坐在鼬的身边,安安静静。与自己睡的町屋不一样,这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单层和室,他进来之前,只有窗户拉开一半,其余都是紧闭着。即使如此,房内依旧干燥阴凉,并不为夏日的闷热与外面的氤氲所干扰。不知是谁在门口点了蚊香,乳白烟雾徐徐从小猪嘴里飘出,闻起来不可思议地令人感觉内心平静。 借着烛光,佐助无言地凝视着鼬的脸庞。 多年不见,他已经忘记了过去也有过的感觉,而往日美好的记忆早在那一晚摔成残破的碎片,于是,不知不觉,连同着曾经祥和的脸庞也变成了狰狞的样子。所以,慢慢地,他不能再有任何念想,就算是缅怀过去也做不到。 一旦回忆,加之于上的巨大痛苦便如影随行,并时刻提醒着他,一遍又一遍,已经崩塌的世界,已经逝去的一切。于是只能憎恨,他的回忆让他充满了憎恨,于是只能复仇,除了复仇没有更好的办法。 因此,年幼的自己在放弃了追溯的同时,也不再展望未来。 太多的羁绊只会让自己迷茫,而强烈的想法和珍惜的思念只会让自己变弱。为了保证仇恨的根本动力,那个时候他只能不停地回顾那些伤痛,然后告诉自己坚持下去,不可以忘记,于是渐渐的,那些美好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虚幻。 然后,他变得无从开始。 如果忘记一切重新开始的话,就代表着连同过去那些曾经拥有过的都要一并忘记,可是忘记一切好好活下去,岂不是连同最真实的自己都要一并忘记了吗?所以他不能放弃,也无从放弃。因为如果不去做的话,就好像背叛了自己,背叛了亲人,背叛了曾经拥有的,那些美好的记忆。 所以只能记住,记住憎恨。否则实在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表情,不知道应该怎么活下去。所以,鸣人的阻拦,卡卡西的劝导,对他而言不过只是一场徒劳。 而现在,造成这一切的人就躺在眼前。 佐助静静地看着。烛光闪烁,忽明忽暗,将鼬照得极不真实。他的面上毫无血色,呼吸微弱,但是,他确实还活着,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真真切切地存在着,而往日狰狞的回忆也在心境改变的同时悄然变了模样,那些不愿回顾的黑白过去重新染上色彩,在这一刻变得鲜明。 于是,往日的记忆重新复苏,他想起他温柔的笑靥,想起那个布满夕阳的黄昏,还有那个时候说的所有话语。年幼的自己所无法理解的,现在他终于能够意会,关于鼬那个时候的无奈与矛盾,以及梦魇那晚…… 而与回忆截然不同,此时的他看上去是前所未有的虚弱,毫无招架之力。 佐助抬手。 南宫拨开妨碍到的枝干从林海中钻出来。焦虑的心态令她来不及思索脚下道路,只是一味朝着房屋方向奔跑。殿宇与和室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几分钟的时间,她的额上已经泌出细小汗珠。 黑夜中一切都是未知的。 她不知道为何周遭一点声音也没有,极致的静谧无限提升心中恐惧。凭借向尹墨那种袖手旁观的淡漠架势,南宫不觉得她真的有将旁人的事情谨记在心,也来不及仔细剖析她的心理,只是凭借本能,脑袋一热就跑出去了,生怕佐助一个万一真的对鼬动手。 粗鲁地拉开和室隔扇,她匆匆跑近,正好看见晦暗的环境中,佐助点燃红烛。红烛已经快要燃尽,橘光却丝毫没有减弱,即使对着吹风口,依然闪烁着亮眼的光芒。 佐助仿佛不用看也知道来者何人,置若罔闻地将剩下的一小截蜡烛固定在烛台上,又将烛台移至壁龛里,使其不受微风影响。 然后他重新坐好,表情冷静。 仅仅是这样看着鼬,那些被自己忘却的记忆便重新一点一点拼凑起来,逐渐变得清晰。 ——好好回想一下鼬的事情吧。 混乱的思绪趋于平和,连同心底飘渺的画面也一起浮出水面。在那个血月的夜晚,他倒下的最后一个画面,曾经他以为是年幼的自己看错了,在那个男人回眸时,他想,一定是幻象吧,他看见他流泪。 可或许那真的不是错觉。 能够相信吗,这样的事实? 南宫缓缓在他身边坐下了。没有看鼬,也没有低头,她直面着他的眼睛。 良久,她低声感慨似的吐露了一句:“还好你没有下手。” 佐助抬眸看她,略有迟缓:“鼬他……究竟隐瞒了什么?” 南宫蓦地停顿,随即继续沉默了好一会儿,整理着自己情绪。她仿佛有很多很多话想倾诉,关于鼬,关于现状,甚至,是关于宇智波……然而,当所有的一切全部涌上心头,却是冗长的沉默。 果然……还是从兄弟之间的问题开始说起。南宫决意着,好半晌,才轻声回话:“在那之前……你知道宇智波的发展么?” 佐助意识到她将要讲述的不仅仅是鼬的行为,而是在这行为背后存在的理由,这个理由似乎牵扯到了历史,甚至会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但是他依旧安静,等待她慢慢道来。 南宫开口:“事情要从战国时代开始说起。在那个时代,为了本国利益和领土扩张,国与国之间纷争不断。当时忍者组织还是一个以族为单位的武装集团,他们受雇于不同国家参与战争。在众多忍者一族中,有两个家族最强,分别是宇智波和千手。 由于这两个忍族只能互相抗衡,所以一直以来总是分别受雇于不同国家,也因此,这两个忍族频频对抗,最终成为了死对头。 然而,或许是对无休无止的战争感到厌倦,最后千手和宇智波和解了,忍者们形成联军,与渴望领土平定的火之国签了协定。从此,一国一村的组织便应运而生,并被其他国家纷纷效仿,战火也逐渐平息,恢复了短暂的和平。” 而这,仿佛就是一切的开端。 她生于乱世,与六十多年前的时代看似毫不相同,却又没有不一样。硝烟依旧弥漫,人员依旧牺牲,国家与国家依旧对抗,不过是转变了形式。可是,他们忍者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呢?其结果,忍者依旧只是佣兵的另一种称呼罢了。 她继续道:“可是后来千手柱间和宇智波斑还是决裂了,就在终结之谷进行对战。最后以宇智波斑战败结束。 然而这场斗争千手柱间也受了重伤,没多久便去世。在那之后继任火影的是他的弟弟千手扉间。与初代不同,二代火影对宇智波一族有大偏见,心存提防。正是他建立了警务部,将宇智波一族排除在村子的政权之外,并处于他的监视之下。 而且他的这种思想也传给了他的弟子,比如现在的两个顾问,根的领导。” “再后来发生了九尾袭击木叶事件。木叶高层认为这事是宇智波一族里的某个人操纵。” 佐助意思到她快要说道重点,目光微闪:“为什么?” “因为写轮眼可以控制尾兽。”南宫顿了顿,“自那以后,宇智波一族被赶到了村子边沿,一举一动受到监视,几乎是被隔离。 于是这种不信任逐渐演变成了隔阂。宇智波当中的激进派不满被排挤,提出要夺回属于一族的权益。也就是在这时,一族将间谍安插进了暗部,也就是鼬。” 渐渐地,南宫的眸子暗下来,原本天蓝的颜色被微光侵袭,如履薄冰。 “然而,鼬并没有站在宇智波这边,为了’村子的和平’,他接受了高层给他的任务。” 佐助指尖微缩,目光凛凛:“那就是把一族的人全部杀掉。” 这是他已经隐约猜测出的事实,然而实际这么说出口,还是不受控制地语气低沉。 南宫颔首:“是,连无辜的孩子都不能放过。” 又是沉默半响,她忍不住补充:“不过……这真的只是为了维护和平吗?在我看来,这不过是高层对于宇智波一族力量的忌惮。” 恍然之间,她想起自己还待在木叶的那些日子,被九条“关”在村子无法外出任务,只能靠着自己的双眼和周围微乎甚微的信息了解这个世界,关于那些埋藏在黑暗中的部分。说到底,依靠抹杀一方来成全另一方根本就是错误的,在她看来,将某一氏族推入孤立、失语的困境,无异于把他们推向了革命。 “然而鼬却不这么想……” 她低头去看昏睡的男人。她在离开战场的同时再也没有回去木叶,很难想象这样的政治斗争于一年多后还是发生在宇智波一族身上,更加无法想象他到底背负了什么。 因此,当他穿着暗部的队服,身背断刀,一脸沉默地出现在晓,她差点克制不住发出惊叹。不管什么原因,他竟能狠下心来屠杀全族?她几乎不敢相信,然而眼前呈现的一切无一不指向残酷的现实。是以,那时的她畏惧似的朝后退一步,隐蔽在干部中,当她回想起过往的一切,当她看见他眼中冷漠的神情,第一次,她选择了退后而不是上前。 结果自己也不过如此啊。每当往后回想起这一幕,她都自嘲笑笑。这是何必呢?既然不敢贸然接近,又为什么还是忍不住从各方面悄悄地、毫不遗漏地收集着关于他的一切信息? 果然还是没办法放下吧。 南宫轻柔一笑:“当年我还在木叶的时候,偶然接触到隐藏在黑暗的部分,第一个念头就是逃避……为此,离开木叶,离开他的身边。那个时候的我只顾虑自己,没有发现进入暗部的鼬究竟独自承担了多少压力。 佐助,这世界上远没有我们看上去那么简单、和平。还有很多晦暗不能见光的东西。” 她看向他,他的目光有愤怒,有悲痛,有嘲讽,还有不甘。可是他依然那么平静地看着自己,是以透过自己,好像看着远去的时光。 很快地她敛去了笑意,神情落寞:“在鼬看来,宇智波是靠亲友的死亡获得力量——写轮眼,是邪恶的一族,他不屑与之为伍,也厌烦族人拘泥于一族的行为。 对他而言,村子的安危排在首位。换言之,倘若宇智波真的引发政变,他国就会趁虚而入,往最严重的方向思考,还可能引发第四次忍界大战。因此,为了和平,为了木叶,他不得不作出选择。” 她又看着沉睡的男人,仿佛不敢直视佐助眼睛。 “鼬他……虽然做了那样的事,但这些年他也一直备受煎熬,活在痛苦之中,只是他隐忍,什么都不说。如果不是治疗过程中,我无意间看到了他的记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志村团藏下达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任务。” 佐助瞳孔紧缩,听着南宫一字一句脱口而出。 她说:“以你的性命作为交换,鼬动手诛灭全族。任务内容必须对你保密,同时鼬以叛忍的身份搜索对木叶不利的情报。如果鼬拒绝这个任务,就会由木叶动手,到时候谁都活不下来。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因此他决定亲自动手。” 南宫抬手轻轻抚着鼬的脸颊,还是冰凉,没有生气。那悲痛的心情忽然又涌上心口,使得开口陈述也变得略微艰难:“你知道吗,包括这次对战也是……本来他是打算再等久一点,等你获得万花筒以后。然而他的身体无法拖延了。患上不治之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心结,而万花筒的使用更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可是他要让你获得力量,要在战斗中除去大蛇丸的咒印,甚至,还打算死在你手中赎罪,为此,他不惜对你撒下弥天大谎,就算让你憎恨他,永远不原谅也无所谓……他,其实只希望你在复仇结束以后回到木叶。我没有办法阻止他,也没有立场……” 所以,她想,如果这次赌上一切能够救回他,那么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后一定要带他远离忍者、甚至世间纷扰。是自己太过自私吗? 南宫带着哭腔的嗓音哽咽道:“佐助,请你相信,鼬他真的很爱你……” 佐助垂眸凝视着,不发一语。 这句话对他而言,何其沉重。 因为这一句话,过去的岁月忽然变得极其可笑又毫无意义。 当他面对事情的真相,不是没想过反驳,也许对方只是欺骗自己;想要否决,不愿相信,可是种种证据通通指向了那个唯一的不可能。而那个从孩提时代开始憧憬的背影,为什么,在一夜间变成屠杀一族的修罗,又为什么,在多年之后,突然有人告诉他一切不过是假象,他还是那个深爱自己的哥哥,为了木叶,为了和平做出妥协与牺牲。 他看向仍旧昏迷的男人。如果可以,他真想现在就叫醒他,问他为什么只让自己活了下来?为什么要他决定自己的道路?又为什么…… 他已经不是小孩了。他有自己的思想,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就算把意志强加在他的身上也没有用,他的人生更不需要别人来规划! 明明有好多问题想要问,有好多事想要说清楚,想对他控诉,为什么……那个男人要独自背负这一切? 顷刻间,无法名状的悲痛和愤怒将他笼罩,当他看着脸无血色的鼬。咫尺天涯,他想,这就是自己和鼬之间的距离吧,不是指实力方面,而是心。他就躺在自己身前,离自己那么近,却仿佛隔着一段,无论怎么加快步伐也始终拉不近的遥远的距离。 身边传来女子的啜泣声,从急到缓,不知道中间流逝多少时间。 外面的天色在一点一点发生改变,蓦地耳边出现噗哧一声,最后一小截烛芯烧完,袅袅余烟升起,房间里瞬间陷入黑暗。 这无尽的黑暗…… 即使在这样烦闷的夏日夜里,依然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鼬的轮廓似乎也模糊了。他听见耳畔悄无声息,只有轻微难辨的呼吸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提醒着这间屋子里并非只有他一人,而脑海中女孩子清越柔和的嗓音如同挥之不去的旋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潜移默化地牵动他的心弦。当他独自面对这无边无际的幽窈,总能听见她细小微弱的嗟叹。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原谅那些人的所作所为。 那么或许有一天,他会站在鼬的对立面吧…… 起身,他缓缓走到室外,被氤氲雾霭包裹,他抬头看着如何也没有破晓的天空,而内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即使如此,他还是会朝着自己选择的道路毫不犹豫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