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躲躲闪闪地含羞许久,到底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就像是美人红了眼睛,欲语还羞,终究没忍住那一肠幽怨,抽抽搭搭地掉了眼泪。雨点子越来越密,这样一嚎啕,就不像美人了,像是个婴孩,或许是个漂亮的女婴,长大了注定会是个美人。 元姝哭闹个没完,娄嫔看着卢妃和乳母们忙活,自己也坐不下去了,只觉得为难,刚准备告辞,就听太监通报说端贵妃来了,于是顺势起身请安:“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臣妾见过贵妃娘娘。”卢妃抱着元姝,行礼的姿势有些别扭。 “免礼免礼,”端贵妃虚扶二人一把:“远远就听见永安公主的哭声,看来殿下的身子是好了不少。”她凑过去看元姝,忽而放心地笑了:“殿下比刚出生那会儿胖了不少。” “可不是,”娄嫔见她们二人都站着,自己也没办法干坐下去,于是也走过去:“方才臣妾抱着公主,只觉得沉了不少。”而卢妃自己做了亏心事,见着端贵妃心里就没什么底气,只好跟着附和。 元姝还在哭,端贵妃看着心疼,于是向乳母伸手:“来,让本宫看看。” 乳母下意识地看了眼卢妃,卢妃讪笑:“没听见贵妃娘娘的话吗?”于是乳母把元姝交给端贵妃。端贵妃许久没抱过孩子了,这样一个小东西在她怀里又踢又打,她也没辙,毕竟元攸从前很是安静,没怎么让她费过神。然而她看着这粉雕玉砌的小公主,心里也是十分喜爱的,于是轻轻拍在元姝背上,元姝小嘴一撇,哇地呕了口奶,端贵妃蹙眉:“呀,这是怎么了。”她回头:“乳母!”乳母忙接过元姝,卢妃也担忧地过去照看。 外面的雨扑扑地敲在地上,端贵妃有些失神,那是很久的事了,也是这么个下雨天。她还只是任城王府的侧妃,元攸莫名地哭闹不止,也吐奶,把她磨得没办法,她急得要哭,这时候元昊来了,哄了好一阵才把元攸哄睡着。她红着眼睛,满是愧疚地说自己没照顾好小殿下,而元昊并没有怪她,反安慰道:“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从前哪里会想到会有这些麻烦事。” 端贵妃眼里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其实他从来都不会责怪她,她是自己不愿让他操心内务,才硬是从那么个爱哭的小姑娘变成了今日打理六宫的端贵妃。窗外的雨缠缠绵绵地下,今日的雨同五年前的是一个样,岁月仿佛都没变,他待她还是很好,但是孩子是瞒不住的,元攸都已经从那么一个襁褓婴儿长成大孩子了。 她回过头,乳母还抱着元姝在哄,那乳母察觉到端贵妃的目光,不自觉地抬眼,又垂下头,低眉顺眼地摇晃元姝。这贼眉鼠眼的婆子怎么瞒得过她?端贵妃眼里的笑意变得凛冽了,既然元昊这么器重她,她自然要把这后宫打理好。 雨是有些大,生夏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淋湿了小半,绒绒的雨丝凝在她的发梢,像是层纱。她在门外跺脚,把水珠抖下来,然后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内殿的宫女:“蕊珠,你帮我拿进去——我这湿得不像话,非得回去换身衣服不可。” “生夏姐姐,你去趟内务府都淋成了这样?”浦泽在门外把伞收好,衣角也沾湿了不少。 “那老天爷又不是厚此薄彼,膳房要下雨,内务府不也得下。”生夏夺过那伞,偏往浦泽身上一顿洒。 两人在门外嬉闹,澄琉听了生夏那话心里倒是想到些事,这雨可的确是厚此薄彼的,往年这时候齐国还旱着呢,多少庄稼就糟蹋在这时候了。还有深秋的时候,地里的粮食没到时候,去年的屯粮也早吃得差不多了,乡野里饿死的不在少数。她父皇每年也就这时候最心烦,常常要开仓放粮,又要防着喂饱了农民,他们就有力气造反,着实令人头疼。想来前段时间所谓的“青苗法”就是为了这个吧?澄琉搅了搅盖碗里的茶,那叶子就开始跟着茶汤闹腾,要过好一阵子才能消停。她勾勾嘴角,有些东西可不就是要费劲心思才能安定下来,但轻轻一搅和,就又不太平了。 “生夏——”澄琉唤她。 生夏忙蹑手蹑脚地进来:“我方才淋湿了,正要去换身衣服呢。” “瞧你,一路上都有避雨的地方怎么还淋成这样,”澄琉丢了张手帕给她:“对了,我有男子的衣服吗?元昊说今日带我逛青楼,我总不能穿着女子的衣裙去。” “这——”生夏为难:“寻常怎会给你制男子的衣服,想来陛下会替你备好吧。” “也是,”澄琉坐立不安:“你说青楼是个什么样?那些姑娘都像你这样好玩吗?会不会有人认出我是个女子?” “青楼是个醉生梦死的好地方,对男子女子都一样。我在晋国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女子来找面首的。” “这样啊,”澄琉有些憧憬:“你说元昊他什么时候来?万一他没有准备男子的衣服怎么办?” 生夏嘲笑她:“你急什么?你见过谁青天白日去逛青楼的?衣服的事大不了我一会去问问和公公。” “好,”澄琉这才想起生夏的衣服还湿着,忙催她:“你先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生夏一走,浦泽就来了,他怯怯地给澄琉行了个礼,澄琉见他样子有些怪异,问:“这是怎么了?” “殿下,”他语气颇为为难:“有一事奴才不知当不当说。” 澄琉不以为然地笑笑:“都到跟前儿了,那可不就是当说?” 浦泽看起来的确是很为难:“昨日在百骏园,其实有皇后娘娘的人见着您同陛下赛马了,奴才本想抓了那宫女,但和公公立马拦下了奴才,就这么听凭那宫女走了,奴才觉得这事您该知道。” 浦泽说得倒是隐晦,澄琉面无表情地敲着盖碗:“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和素肯定是对元昊忠心的,这无可置疑,所以元昊这下是不打算避讳澄珪了?那他那晚为何要处死那个宫女?为了给她高澄琉个面子?或者说那晚他们的谈话容易走漏风声,元昊是为此才下了杀手。 算了,澄琉把新送来的香粉往炉子里倒,殿内一时涌起一股甜香,澄琉整个人都轻松了,反正她和元昊都不待见澄珪,此事澄珪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而澄琉也不在乎元昊的动机,她和他谁会把这点动手动脚的虚情假意当真。他们若真有半分男女之情,元昊还会把她送去晋国?她今日应付着他,明日不过就是赵靖益,后日就是梁真,都是走走过场罢了。 雨天,外面湿漉漉的就衬得屋里暖和干爽,最是招人打瞌睡了。澄琉用过午膳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香炉里的烟袅袅地绕在殿内,像是一场梦境,梦着梦着就时过境迁了。 迷糊间似是有谁抓着她的手,叫她起床。 “起来了,澄琉。” “起来。” ······ 澄琉还想翻个身继续睡,猛然觉得不对劲,一睁眼,见是元昊坐在身侧,忙不迭坐起身来,元昊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真想把你扔下自己先走。” “对,对不住。”澄琉起身,见远处的桌上放了套她未见过的衣服,想来是他备下的男子的服饰,但碍于他在杵在这里不便换衣服,于是唤了声:“生夏。” 元昊识趣地站起来往外走:“你动作快些。” 男子的衣服穿起来就是方便,三五下就拾掇好了,趁生夏为她梳头的空档,澄琉见外面光线很足,问:“雨停了?” “早就停了,太阳都出来了,这天儿可真好。”生夏最后给澄琉戴上金冠:“高公子,您可以出门了。” 澄琉转身握住生夏的手:“生夏姑娘,待我功成名就,就为你赎身。” “嗯。”生夏憋着笑把澄琉推出门。 澄琉刚出门就被元昊拉着走:“高兄,你慢吞吞的可真像个娘们。” “咳,”澄琉压低了声音:“我在民间的名字叫刘成。” 澄琉也算出过几次宫,一切都轻车熟路了,但她撩开帘子往外张望时还是兴奋,她想起生夏说的话,问元昊:“咱们青天白日的怎么逛青楼?” “魏国有趣的地方那么多,你为何只念叨着青楼,难得今日空闲,自然是要多去几处。” 澄琉闻言更兴奋了:“那我们去哪儿?” “先去茶馆听说书,我听闻西边有家茶馆讲的故事很有意思。” “嗳,对了,今日朝臣们也清闲,会不会碰上认识的人?” “所以今日只能在西市游玩了,而且千万要低调行事。” “嗯,好。”澄琉又往窗外望,然后就感到一双手拦住她的腰往回拉,与她猜测的一样,她又被束缚在他怀里了。 元昊的声音就在她耳边轻柔地响起:“听说齐国又闹春旱了。” “年年不都这样?我早上还在想呢,如果这时候使点坏,梁真他们该是会累得够呛。” “是啊,不过就怕这时候魏国闹瘟疫,加上眼下一些流寇还未除,到时候可能会分身乏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瘟疫的确是魏国的一个大难题,齐国怕干旱,魏国怕洪水,哪里都算不上什么宝地。而魏国一发洪水,瘟疫就张牙舞爪地蔓延开了,之前元昊借着瘟疫差点屠尽所有宗室都没人怀疑,可见无人质疑其能灭族的威力。 “你总能解决的。” “承你吉言。” 马车在一处很喧闹的地方停下了,元昊很周到地扶了澄琉一把,一下车就听见里面的人叫好的声音,澄琉迫不及待就往里赶。 只见堂子里坐满了人,中间空出一小块地,说书的身着一身粗布短打,拿着抚尺,站在一个小桌子后绘声绘色地讲些什么。澄琉站得远,只勉强能看个大概,甚至听不清在说什么,忽而周围的人都开始高喊着叫好,她也跟着鼓掌,自得其乐。 “你能听见说什么吗?这就跟着叫好。”元昊嘲笑她。 “我就不能跟着乐呵吗?”澄琉伸长了脖子想看,元昊看她那样子着实好笑,于是扔了串铜板给小二:“给我们寻个好地方。” “好嘞,客官。”小二作势张望了一下:“您二位这边儿请。”说着他熟练地推开人群,把他们二人往前带,澄琉这才发现最靠前的地方摆了些桌子,还未给人占,想来是留给价高者的。 元昊拉住澄琉:“我们坐那处便可以了。”澄琉见那位置较这几处要偏僻些,心下了然,明白他不想太招摇,小二自然不敢违拗客人的意思,所以奉承:“哟,客官您眼力好,这位子听书最好不过了,”他声音放低了:“那太原王到咱们这小店游玩时就坐的那儿呢。” “当真?”元昊失笑:“看来我们与王爷他想到一处去了。” “那可不,小的看您二人也有富贵之相,”他侍候他们落座,哈着腰问:“客官要不要喝茶?” “两盏香片。” “好嘞,您稍等。” 澄琉一时听不进去说书了,问:“太原王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茶馆子里鱼龙混杂,在这里聊某些事情比他府上还安全。”元昊很淡然的样子:“不过鱼龙混杂有鱼龙混杂的坏处,你也不知道坐在身旁的是谁。” 澄琉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不知道连小二都能认出他来吗?” “这些跑堂的都是人精,一眼就相得准贵贱。”元昊在认真听书。 “那咱们会不会——” “我从不常去同一个地方,他们没这个机会。” 澄琉觉得跟着元昊她没必要担心这些小事,于是开始听书。或许是魏国管的很严,说书的没敢讲一位当朝人物,提到的尽是前人,不过为了让客官们不会听得云里雾里,说的也不过就是前朝的事。这回讲的是周国的义安公主萧祖仪,说她怎么在一群英雄之间周旋,甚至还点播了少年时的高嵘,不经意促成其灭周立齐。 元昊知道这都是胡说八道,转过头来戏谑地打趣澄琉:“这都是真的?” 澄琉一本正经地靠近:“过不了几年,这茶馆里说的就都会是康乐公主点播了少年时的元昊,不经意促成其登基。” “真是反了。”元昊用折扇拍在她肩上。 澄琉笑着躲:“这个萧祖仪也没多大本事,怎么茶馆里要说她?也不知有什么讲头。” “来茶馆又不是听夫子说教的,谁想听朝堂上的事,不过来听前人的风流韵事找找乐子罢了。” “你那么风流,以后会不会说你的事?”澄琉咯咯咯地笑。 “你——”元昊作势要打。 澄琉立马奉上盖碗:“公子喝茶。” “说人家没本事,自己可真是一点气概都没有。” 澄琉继续同他说下去:“是真的,父皇说那时候萧祖仪眼瞧着自己要输了,就一个劲地割地示好,若不是年岁差去太多,只怕是要以身相许。” “萧祖仪好歹是一国公主,何至于此,你听说过成王败寇吗?” “或许吧,不过她从前做的荒唐事可真不少。”澄琉漫不经心地向四周打量,忽而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说书人,打开折扇掩了半张脸。 “你这是怎么了?” 澄琉警惕地看着他,眼神往旁边遥遥地一闪:“那些是齐国人。” 元昊低下头,装作与她闲谈的样子:“你见过?” “依稀有些印象,我怕他们认出我来。” 元昊不着痕迹地往那边看:“他们没注意到我们,似乎是在商议什么。若你只是依稀有些印象,他们应该也不会认出你吧?” 澄琉尴尬地解释:“如果我对一个人有些印象,那他对我印象该是很深刻了。” 元昊笑了笑,他理解作为宗室要见的人很多,旁人轻易是不会给他们留下印象的,只有见过多次才会记得起有这么个人,他问:“这都是些什么人?” “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叫杨安,长胡子的叫独孤金,其他的我不知道名字,但都是父皇的旧部。” 元昊对这些名字略有耳闻,知道都是已经投靠了梁真的人,于是拉起她就往外走,澄琉轻声问:“他们应该不会要杀我吧?你何必这么急。” “都是你父皇的人,万一把你拐走了怎么办?”元昊看看天色,抄起手:“天色不早了,咱们喝花酒去。” “好好好,快走!”澄琉高兴得难以自已,忙不迭跟上去。 魏国也真是民风开放,青楼就杵在车水马龙的闹市里,因是西市,所以这里的青楼大多都乌烟瘴气,不像是从前生夏待的那些地方清雅,不过来此地的都是些地主和商人,图的也不过一个热闹。 群玉阁的门口斜斜地倚了几个美人,穿着最艳俗的衣裙,干瘦的手腕上卡着一个细细的金镯子,颧骨上浮了层胭脂,应该是没揽到客,所以还在这里巴巴地张望。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眼波轻轻流转,目光与元昊对上了也没有急匆匆地过来搔首弄姿,她垂下头来娇羞地一笑,就像好人家里身世清白的姑娘见了情郎,眉目含情,颊上飞霞,你仿佛可以听见她紧张的喘息,仿佛可以闻见她身上炊烟的味道······澄琉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若是不去照拂生意都对不起她这动人心弦的一笑。 元昊在她耳边低语:“看到了吗?你什么时候能有人家一半功夫。” 澄琉干咳一声:“咳,玩弄人心是门大学问,我只怕得慢慢来。”然后就跟着元昊往那群玉阁走。 群玉阁的鸨母见到有人来就忙不迭迎了出来,见二人穿着不凡,猜到是大人物,于是乐开了花:“唉哟,两位公子快里边儿请,”她悄悄地打量二人,试探着说:“呀,二位公子面熟的很。” 这就是生意人的伎俩了,面生面熟都要说见过,否则回头客听见面生二字兴致可就折了大半。澄琉刚准备糊弄过去,就发现鸨母看着元昊的玉佩似乎察觉了什么,元昊用折扇挡着,对鸨母低语:“在下郑英,此次带个朋友过来喝酒,并未告知夫人,你们可别走漏了风声。” 这些事鸨母可是见多了,很明了地连声应下。澄琉咬着牙憋笑,想来这民间不知道郑英外出剿匪的消息,所以才上了当,而如果此事有一点没瞒住,那郑英回来的时候就免不了一头雾水地挨一顿骂。 待鸨母没注意,她轻声问:“大不了糊弄糊弄就过去了,人家帮你剿匪,你就这么背后捅刀子?” 元昊也强忍着笑意,脸上一阵奸计得逞的快意:“你随便去并州哪个青楼打听一下任城王的风流往事,就知道他从前借着我的名字都干了些什么。” 这时候鸨母领了一大群姑娘过来,扭着腰讨好地问他们喜欢什么样儿的,澄琉往门口望了一眼:“把那个戴金镯子的小姑娘叫来。” “嗳,”鸨母面露难色:“那姑娘卖艺不卖身——” “陪我喝酒总可以吧。”澄琉不耐烦,她觉得世上没什么不卖的。 元昊抛了锭银子给鸨母:“把她叫来吧,我这兄弟是个正人君子。” “好嘞,公子您稍等——”鸨母笑得合不拢嘴,一半出于真心,一半出于讨好,她支使身边一个丫头:“去把小玉给我叫来。” “再把头牌给我叫来,”元昊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的环境,问:“楼上可有雅座?” “还有个包厢,清静得很,专为您二位这样的贵人准备的。”鸨母冲小厮招手:“过来,带二位公子上楼。” 他们方坐定,就有人上来摆上了各色干湿果盘和点心,元昊随意点了几个酒菜,小厮刚下去,就有两位佳人款款地进来了。 “哟,这屋子可闷,公子热不热?”这位应该就是头牌了,举手投足大方热情,应该是伺候惯了贵人。 “这窗户若是开了,岂不让别人窥得姑娘风姿。”元昊慵懒地朝她一笑。 “开着吧,我热。”澄琉见那两位姑娘看到元昊眼睛都直了,心里莫名一阵骄傲。 “过一会月姑娘会在下边弹琵琶,咱们恰好可以开了窗听。”小玉的声音好听,不是伶人那样清脆婉转,而是那样柔柔的,就像邻家小妹在对你撒娇。 “月姑娘是何人?有你漂亮吗?”澄琉喝了口酒。 小玉巧笑着推澄琉:“人家哪能跟月姑娘比,月姑娘多才多艺,又是个大美人。” “大美人又如何,小玉姑娘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看的。”此话一出,澄琉自己都觉得她还是更适合当个嫖|客。 “能得到公子青睐,小玉你可真是有福气,嗳,公子怎么称呼?”头牌牵了牵裙子,坐到元昊身边,妖娆地冲澄琉一笑。 “我姓刘。” “敢问姑娘芳名?”元昊问她。 “公子你猜。”头牌手托着腮,俏皮地看着元昊。 元昊抚过她的脸颊:“西施还是赵飞燕?” 头牌笑得前仰后合,呈了杯酒送到元昊唇边:“都不是,公子喝下这酒,奴家就告诉你。” 元昊一饮而尽,头牌拍手道:“公子好酒量。”她顺势坐到元昊腿上,玉臂一伸,勾住他的脖子:“公子记住了,奴家名唤燕乐。” “燕乐姑娘,”元昊玩味地看着她:“倒是主动。” 燕乐一副委屈的样子:“公子不喜欢,推开了奴家便是。” “我怎么舍得。”元昊一把抱紧了她,在她耳边低语,逗得燕乐一直笑。 “来,公子吃点心。”小玉盈盈的一双柔夷伸过来,拈着块晶莹的糕饼,澄琉忙用嘴接下了。 小玉看着澄琉,睁大了眼问:“公子生得好清秀。” 澄琉差点被噎住,干笑着说:“我自□□生女相,扮成女的也没你们好看。”她一阵心虚,这些场子里的姑娘眼睛尖,她只怕是藏不住。 外面一阵喧哗,燕乐往窗外望,笑道:“这么大场面,该是咱们月姑娘登台了。” “我偏要看看这月姑娘是个怎样的可人。”澄琉起身坐到窗边,见一位红衣姑娘走上了台子。她原以为有这样的名字,所谓的月姑娘该是穿着清丽的颜色,没想到也是这般妖冶,不过细看之下,她发现月姑娘神色清冷,倒是个冷美人。 元昊跟着坐下,转头问燕乐:“你不是头牌吗?她这排场看起来比你还大。” 燕乐噘嘴坐到元昊身侧:“月姑娘红么。” 说话间,乐声已经泠泠地响起了,这琵琶弹得不错,同宫里的乐伎有得一比。月姑娘十指纤纤,舞动在弦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下面的人一直叫好,喝彩倒是高过了琵琶声。 “我以为是胡琵琶呢,结果是这个。”澄琉随意评了一句。 元昊转头看她:“你喜欢听胡琵琶?” “父——”澄琉顿了一下:“父亲喜欢。” “郑公子,”燕乐软软地靠在元昊怀里,像是没有骨头似的,但腰肢又扭动着,似是条蛇:“月姑娘的琵琶比起宫里的乐师如何?” “我一介武夫哪里懂琵琶,听起来都一个样。”元昊还真是没给郑英留面子。 燕乐笑得花枝乱颤:“你哪里像个武夫,分明一个儒生模样。” “是吗?可我打仗很厉害的。” 元昊和燕乐哄笑之际,澄琉叮嘱:“你们可万不能走漏了郑兄的身份。” “瞧您说的,”燕乐的手指轻轻描画元昊的眉目:“郑公子还惧内不成?” “郑夫人的粉拳郑兄受得住,你受得住吗?”澄琉这是警告得很明显了。 小玉忙凑到澄琉身侧:“刘公子,我们嘴巴都严,不会说出去的。” 楼下的喝彩声忽然高了起来,澄琉转头过去,见那月姑娘一曲弹罢,又开始跳舞,鲜红的长袖抛来洒去,勾走了多少人的魂。应该是知道这雅座里的都是贵客,所以那月姑娘也不时有意无意地抛来几个眼色,一开始还会看澄琉两眼,后来就只盯着元昊了,澄琉暗笑这姑娘托付错了心事,毕竟这月姑娘无论才色都没办法同澄珪比,若是想钓元昊胃口只怕是要失算了。 月姑娘这些小眼色燕乐也看在眼里,她笑道:“呀,月姑娘直往咱们郑公子这里看呢。” “吃醋了?”元昊似笑非笑地看着燕乐,暖黄的光映得他的眼眸深沉又暧昧,像是琥珀色的酒,只一口就让人欲罢不能,澄琉知道又有一个女子要害相思了。 燕乐挡在元昊面前:“那奴家说不许郑公子看,郑公子便不看?” “我只看你。”元昊当真不再往窗外看,他揽住燕乐,两人如胶似漆地吻在了一起,燕乐紧紧地缠住元昊,发出一阵阵的喘息,两人狂热的样子像是在打架。澄琉心里莫名一阵悸动,转头继续看月姑娘的舞,却发现她不再往这里看了。 月姑娘的裙摆舞动起来像是团火,灼灼地在烧,澄琉觉得心头一阵热,她随手抓了杯酒就开始灌,可酒这东西入口是凉的,不一会就开始发烫,从喉咙烧到心窝里,一直烧,烧得片甲不留。越是难受,澄琉就越是喝,饮鸩止渴一样,带着一点颓废,这火热总是会停下来的,她不用担心,就像是夜里偶尔睡不着,可是也不急躁,因为只要一合上眼,再睁开时就是明早了,明天总会来的。 澄琉一杯一杯地灌,她停不下来了,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喝到天荒地老。然而她还是停了,酒壶空了,她撇撇嘴:“小玉——没酒了。” “公子——”小玉看她醉成这样,一时也没敢添酒。 “你怎么喝那么多。”澄琉听见元昊的声音:“走吧,该回去了。” “我不就是来喝花酒的嘛。”澄琉口齿不清,迷糊地推开元昊的手。 “走了。”元昊把钱袋扔在桌上,扶住澄琉就往外走。 澄琉一路上像是在梦游似的,每一脚都踩得虚浮,直到出了门,冷风往脸上一扑,才大梦初醒般,浑身所有温软舒适的感觉都被抽走了,只剩下狂欢后的虚空。她见马车已经候在路旁了,于是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些,然后往前迈,结果只一步,就来了个踉跄。 幸而有元昊扶住她,澄琉眼睛看不清,步子也乱,唯独神志清明,她觉得自己难得头脑如此活跃,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翻涌上来了,在脑中一阵搅腾,搅得人头昏脑涨。 她腰上一紧——是元昊抱她上了车,澄琉知道自己实在醉得不像话,她甚至在想,如果梁真有元昊一半,会不会他们的事早就有个结果了。可她明白的是自己不喜欢梁真,真的不喜欢了,那她如此惋惜是做什么?心疼从前的自己一腔热情错托付了? 澄琉听见一阵轻笑,她转头问:“你笑什么?谁还没喝醉过。” “我在庆幸你不会撒酒疯。” “你呢?我想看你撒酒疯。” “我都很少喝醉,你只怕没这个机会。” 澄琉看着月色勾勒出他柔和的眉眼,清冷得像个鬼魅,潜伏在夜里,洞穿了世事,他什么都知道,所以才要藏。澄琉猛地吻住他,无师自通般地,这次是她主动出击,没有用尖锐的武器,她用舌头去纠缠,就是不肯放过,像是在赌气。 她还是学会了。 元昊轻柔地回应,像是在看着一个小孩子发脾气。澄琉的手攀上他的腰,他的背脊,元昊的气息还是乱了,他翻身把澄琉压在了身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微微有些喘息的她,最后还是缓缓地说:“你才是个醋坛子。” 澄琉一霎时清醒了,彻彻底底地清醒,仿佛这些天只是个梦境,她这都是在做些什么?她一个几乎没出过宫的公主跑来听说书逛青楼,她一个听见嫁人都会难受许久的人现在同一个不可能娶自己的人做出那么多出阁的事,澄琉脑子里嗡嗡地响,她听见自己焦躁的呼吸,她都在做些什么? 感受到元昊身上传来的温度,许许多多的理由又涌上来了,从前的她就是个废物,只揣着虚无缥缈的一份心思,只知道享乐,可她现在已经会批奏折,已经迈出振兴高氏的第一步了。澄琉这才明白,说什么报仇都是假的,父皇本来就会死,母后也会死,姐姐、皇兄们都会死,她也会死,可是很多年以后高氏还在,她希望那时候这个姓氏是带着荣耀的,而不是说书人口里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 “想些什么呢,愣了这许久。”两人侧躺在马车里,车很宽敞,元昊蜷着身子勉强能躺下,他笑道:“你这男子的装束,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断袖。” 澄琉撤掉了头上的发冠,一头黑发散下来,像是匹缎子,不过是被扯破的缎子,有些丝丝缕缕的碎发挂在了肩上,那是瀑布的支流,被凸出的岩石划破了,她问:“这样呢?” 月色是最毒的酒,你原以为这没什么,可是不知不觉地就泥足深陷了,分明是清清冷冷的一片光华,偏偏就点燃了什么,然后触手可及的一切都烧着了,而人又是冷静的,大家都脸色如常,理智地在发疯。元昊搂紧了澄琉,他觉得这还远不够,可他能做的就这些,他很想问出来,但也终于没有出声:他好容易遇到了位说得上话的人,为什么要平白便宜了梁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