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五章(1 / 1)素手窃国首页

齐国的春旱毫无悬念地开始了,王公大臣们早已习以为常,春旱对他们而言只是一段时间不下雨罢了,为粮食忧心忡忡的不过是些百姓。  风也是干的,从遥远的地方刮过来,在途中就耗尽了所有的水汽,然后在干燥中心烦意乱地拉扯,刮得山石都疼痛。梁真常年征战在外戍守的都是南境,朔朔的北风吹得他也心忧。锦衣玉食地在宫里住着的人,去忧心乡野人的疾苦,怎么都觉得力不从心,他又不会祈雨,又不会种地,寡是看着百姓挨饿,他能怎么着。  梁真看折子看得头昏脑涨,密密麻麻的字似乎是在颤抖,他干脆把笔扔在一边,打算闭上眼休息一会。方才靠到椅背上,就听见门外通报说岑少府到了,于是又百般疲惫地坐起来,不等他行礼就问:“何事?”  “禀陛下,魏国来报,说元思那边已经有动作了。”岑于扬很是沉稳,看起来成竹在胸。  梁真打起了精神:“他真要这么做?不是说他同郑兵部很要好吗?也能下得去手?”  “据臣所知,元思同元昊不和已久,此举多半是要对付元昊。”  梁真蹙眉:“就凭他?朕觉得元昊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难道觉得元思有胜算吗。”  岑于扬轻笑一声:“正是因为没有胜算元昊才会掉以轻心,其实我们也不需要元思成功,只要能闹一场,魏国也够呛,每年这时候不是都闹瘟疫么。”  “元思只是一个太原王,手上没兵没权,凭什么跟元昊闹?”梁真有些不解。  “元昊当年回魏国回的就蹊跷,魏国闹瘟疫再厉害几十年来也从未进过洛阳,结果这一下子把宗室几乎都杀了个干净,其中可不是有鬼。元思知道点东西,这事一抖出去可不就是个大麻烦。”  梁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突厥那边怎么说?听说近来几个部落之间打得厉害,阿史那罗嵬到时候可别给朕掉链子。”  “陛下放心,突厥人善战,魏国那些弱不禁风的兵只怕还不够活动筋骨的。”  梁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他总觉得这事很悬乎,岑于扬看出他的不对劲,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朕总觉得此事困难重重,”梁真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是朕多虑了。”  “陛下不必担心,待魏国民间瘟疫一起,四方大乱,咱们扶持的山匪就可以揭竿而起,若元昊敢下狠手镇压,元思便把从前的事昭告天下,然后趁魏国内乱之际我们便可与突厥联合伐魏,到时候内忧外患,魏国便岌岌可危了。”  “那时候晋国只怕不会坐视不理,突厥到底在外,万一魏晋联手,也鞭长莫及。”  “晋国是个什么货色,仗着长江天险都穷兵黩武多少年了,到时候即便是临阵倒戈也不足为奇。”岑于扬的语气变了:“更何况康乐公主将远嫁晋国,咱们大可以借此争取晋国相助。”  “澄琉不会嫁去晋国。”梁真轻描淡写地回绝岑于扬这个提议,他会在元昊腹背受敌的时候就要回她。  书房内一阵安静,一阵热风刮进来,大家都心烦意乱,午后最是燥热,这才几月份?到了夏日可不是过不下去了。岑于扬看到桌上散了一堆奏折,问:“陛下方才是在为粮食的事忧心?”  “嗯,”梁真捏捏眉心,把几本奏折合上:“齐国年年都这样可怎么行。”  “臣近日见了几州刺史,都说青苗法施行后最困难的人家也能勉强糊口了,陛下大可不必担心。”  梁真轻叹一声,还是无奈地笑了一下:“当了皇帝才知道有些事真是有心无力。”他的头偏向窗外:“从前这时节是不是都要狩猎?”  “从前可不是想什么时候狩猎就什么时候狩猎,还分时节吗?”岑于扬明白梁真的心思,于是打趣他。  “你去准备吧,按老规矩办。”梁真扯扯嘴角,终于是真心地笑了。  “是。”  ······  围场还是一副天高云阔的样子,仿佛再过几百年也不会变,梁真许多年都没来过这地方了,似乎上次来的他还是澄琉的梁侍卫呢。他骑着马在这土地上驰骋,但是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人在马背上颠簸,放了一箭出去,那猎物也就毫无悬念地倒下,而后周围一阵意料之中的奉承,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梁真往后瞧了一眼,那些与他年岁相仿的后生一个个都英姿勃发,卖力地察言观色,大胆地猜测他的喜好和想法,你一言我一句。梁真觉得一阵烦闷,他从前跟在高嵘身后再怎么低调,也没做过这些谄媚的事,仗着自己是梁保忠的儿子才这般无忧无虑、肆意妄为,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觉得幼稚又天真。  “陛下这是怎么了?”一个大胆的少年策马走到他身边,他是杨家的嫡子,原来就与梁真熟络,所以才敢上前询问。  “朕有些累了,你们去玩吧,猎物最多的人有赏。”梁真牵了牵笼头,往营帐的方向奔去。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过到底是少年人,也不觉得扫兴,没一会就三五成群地打猎去了。  梁真还未回到营帐,就听见一阵答答的马蹄声和一声女子的呼喊:“陛下!”他轻笑一声,知道是个疯丫头来了,于是调转马头,果然看见一个紫色的身影朝他奔驰而来。那女子一路疾驰,鬓发都乱了,未施粉黛的脸庞看起来格外英气,她在梁真身边停下,望着他咯咯咯地一阵娇笑:“陛下怎么不去打猎,却一个人在这儿发愣。”  “朕从前最喜欢出来跑马射猎了,但今日不知怎的只是觉得没劲。”  “陛下莫不是在宫里待久了,都拉不开弓了?”女子又是一阵笑,四月里的围场颜色尽是单调的黄绿,却都被她的一抹颜色染得艳丽了,她是梁真漫漫相思夜里一剂安慰的药,是他单调帝王生涯的一丝光。她是如今最得宠的弘德夫人,或许整个齐国也就只有她敢对梁真如此无礼,而宫里的旧人都知道,梁真也就是迷恋她的这般无礼,尽管她长得同那位前朝公主不像,但脾气却是十分相似,宫里还有几位长得相像的,都不及这位性情乖张的得宠。  梁真一时失神了,澄琉从前也就这样喜欢激他,动不动就要同他比箭赛马,他赢也不是输也不是,常常要打个平手才能把她逗乐,然后她又缠着他,有的是新的花样。哪像现在,什么都要他来拿主意,他说想做什么,然后一群人鞍前马后地去准备,就像是陪他一个人唱了出戏,却没一人真正乐在其中。梁真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对弘德夫人说:“伽罗,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等她回应,梁真就策马往营里飞奔,到了帐前也不下马,抓了罐酒就领着穆伽罗往树林里跑,两人难得如此放纵一次,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了梁真说的地方,墨色都已经织满了天,零散的星挂在树梢,显得有些萧瑟凄惨,哪里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借着月色就能看清前路,他和澄琉东闯西闯地来到这地方,然后胡乱抓了把柴点起篝火,拿着从内侍手里强抢来的酒喝得酩酊大醉,之后就天南地北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啧,有些不经意促成的东西,后来刻意为之反而显得简陋了。  穆伽罗疑惑地看着四周的景致,有些失望:“我以为陛下要带我去什么世外桃源呢,结果是这么个小林子。”  “你不觉得这地方很适合喝酒吗?”  穆伽罗失笑:“这黑灯瞎火的地方。”  “点上篝火就亮了。”梁真自顾自地抽出剑,劈了几根横生的枝丫作柴,又丢了个火折子进去点燃。他心里有些落寞,大概只有她会觉得这地方适合喝酒。  梁真没怎么理会穆伽罗,自己开了酒壶就开始灌,他在心里盘算,还有多久,多久才可以见到澄琉。没过一会,就有恼人的小虫子开始躲在暗处鸣叫了,远处还有不知名的鸟雀在啼,木头在火里□□,火扑扑地响,偶尔有些风声,这山林好是寂寞,梁真记得这分明是个热闹的地方。  穆伽罗不懂梁真这是怎么了,她把衣服拢了拢:“更深露重的,咱们回去吧,这里怪冷的。”  “你现在怎么怕冷了?”梁真沙哑地问了一句。  “我一直都怕冷啊。”穆伽罗云里雾里。  梁真的酒猛然就醒了,他一脚把酒坛踢翻了,摇摇晃晃地起身:“那就回去吧。”  酒洒到了火里,火一下就蹿了起来,灼烧着穆伽罗,她站在原地没动,神色复杂地看着梁真,梁真见她没跟上来,扭头说:“不是冷吗?走啊。”  “你把我当成谁了?”她偶尔会从梁真的梦呓呢喃间听到这个名字,岑歌芮也有意无意“提点”过她,可她不信,就是不信。  梁真没答话,火光映着,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背过身:“走。”  火还高高地跳跃着,那橘红的妖怪在两人中间明目张胆地舞动,招摇得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穆伽罗红了眼睛,声音也带着哭腔:“你是不是以为陪在你身边的是高澄琉!”  “真是放肆。”梁真转过身看着她,心事被人戳穿并不是那么好受的,更何况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梁真眼里满是怒火。  穆伽罗脾气也大,她只当梁真是真心喜欢她这张扬性情,哪里能受得了做别人的影子,她以为自己真是梁真心尖上的宝贝,一时哭得一塌糊涂:“你什么时候这么凶过我!你就为了她,你——”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同她比,”梁真翻身上马:“不走就算了。”穆伽罗还是站在原地没动,梁真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脸上委屈的神情倒是似曾相识,是不是很久以前澄琉也有过那样的神情?是了,就在看到他同岑歌芮一起的时候,她圆圆的眼睛瞪大了,眉宇间尽是怒意,一开始还会发脾气,后来便直接扭头就走,那样乌黑的眼睛······他怎么舍得让她再受委屈?梁真心软了,他驱马过去,一把将穆伽罗抱上马,然后往回狂奔。穆伽罗低声啜泣,到底是没澄琉的胆子,她是真的怕了,伸手紧紧抱住梁真:“陛下,伽罗知道错了。”  梁真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扬了一下鞭子,马长嘶一声就加快了速度,把身后的星辉斑斓和山影重重都抛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