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了这些天,也不见得要下雨,甚至没有一片云,抬头只见得那瓦蓝瓦蓝的天像是个钟罩,把人都罩在里边了。澄琉最受不得热,难受得想把团扇找出来,奈何生夏说她疯魔,这才作罢,只能喝点冰镇的东西去去火。 这冰碗儿做得甚是合她的心意,虽然这仲春里还没有甜瓜,但其他应季的瓜果总是有的,所以膳房的人特意寻了雪藕、桃和杏,取出夏天要用的冰,冰镇了再淋上蜜和浆酪,撒上玫瑰才做成这应季的冰碗儿,又用琉璃盏盛好了奉上,让人看着就觉得清凉,不可谓不用心。 澄琉用过了一碗,用小银匙搅动琉璃盏里剩下的汤水,“叮铃”一声,她把银匙扔在碗里,懒懒地托了腮斜靠在小几上,忽而浅笑一下对生夏说:“‘澄琉——’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她的笑意越来越深沉,生夏觉得已经看不懂她的神情了,她顿了一会,又说:“我出生的时候就是夏天。”澄琉盯着这碗,晶莹剔透的琉璃盏,用上好的琉璃做成莲花的形状,那琉璃是透明的,里面有些纹路,像是冰的裂痕,面上又是雾蒙蒙的,像是冰上的水汽,让人颇有些遗憾,可用手一抹,上面倒真是有水汽。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抹了水汽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生夏知道她只是信口问问,所以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你吃这么多凉的东西不会腹泻吗?” “不知道,”澄琉拉扯玉佩下挂的流苏,对生夏笑:“我从未吃过这么多。” “那你可不许再贪嘴了,”生夏把碗撤下:“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澄琉眼睁睁看着生夏又不许她吃用来解暑的冰碗儿,她十分不情愿地趴在了小几上,生夏觉得好笑,凑过去安慰她:“澄琉,你母后没告诉过你吗?女子吃太多冰的东西对自己的身子不好。” “母后才不管我呢。”澄琉不以为然。 生夏认真道:“我管你,所以从今往后都不许你再吃那么多冰的。” “吃些冰的能有什么坏处,”澄琉不情不愿:“万一我中了暑气呢?” “你——”生夏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寒气过重是没办法受孕的?” 澄琉愣了一下,旋即说:“我要什么孩子。”她像史上那些拒绝皇帝赐婚的人一样,佯装冠冕堂皇地说:“天下未平,无心成家。” 生夏知道说别的她一定听不进去,所以也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那齐国的王位谁来继承?” 这下澄琉算是没办法流里流气地回答了,她含糊道:“那时候再说吧,高家人多的是呢。” “你真放心让那些孬种的后代继承你辛苦得来的齐国?” “我——”澄琉说不过她,把头埋进臂弯耍赖:“不吃就不吃了,碗都被你收走了你还要训我。” “我说了以后我就是你姐姐,我都是为你好,”生夏坐到澄琉身边:“万一你以后身子被自己糟践坏了,把你肠子悔青都没用。” 澄琉静静地看着窗户上投的树枝的影,她没办法这么安分地待着,应该是前几天又喝了蛊毒的缘故,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躁动着,不安着,她想活动活动,可惜郑英又去剿匪了,她一个人去武场也没什么好打的。澄琉忽然有些想青骓,她都好久没见青骓了,她蓦地蹿起来:“走,生夏,咱们去百骏园。” “怎么?你想那小畜生啦?”生夏跟上。 澄琉不满意生夏如此的措辞:“青骓不是小畜生,你见过这么大的小畜生?” “原来你说的是青骓,我还以为是上次见的那条猎犬呢。” 这么一说澄琉就想起来了:“对啊,那家伙也关在百骏园呢,咱们顺道去看看。” 然而刚走到半路就碰上元昊了,似乎才结束廷议,眼下还蹙眉负手地想事情呢,不过一见澄琉神色就明朗了:“这是要去哪儿?” “去百骏园跑马,我许久不见青骓了。” 元昊把碍手碍脚的外披脱下来扔给和素:“正好我也许久没活动筋骨了,咱们去赛马吧。” 虽是跟着元昊走了,但澄琉还是不太想同他赛马:“我不跟你赛马,反正我又赢不了。” “你骑的可是青骓,难得的野马。” 澄琉腹诽,骑这样的好马都输了才最丢人呢,不过她拿别的借口做幌子:“难道你骑的不是好马?你若是骑骡子我就同你比。” 元昊一阵笑:“哪有你这样耍赖的,不过我可以让着你,让你赢几局如何?” 澄琉不情不愿地别过头,她自学马术以来,女子自然都比不过她,男子敢同她比的没几个,所以她还真没怎么正儿八经地输过,这下应该是要被元昊笑死了。澄琉扯开话题:“对了,我听闻赵靖益送了你一条猎犬。” “是啊,听说你已经见过了。” “猎犬其实很粘人的,你把它孤零零地扔在百骏园,也不带它狩猎,怪可怜的。”说话间已经到了百骏园,澄琉远远地听见几声犬吠,觉得有些无奈。 “那猎犬名唤舍利,你若真赢了我,我便转赠给你,如何?” “一言为定。” 然而澄琉见着元昊那匹枣红色的马时,不禁又没那么自信了,这马的皮毛像是匹缎子,油光水滑,身上的肌肉也是极有力,光听它打响鼻的声音,就知道这马难得,应该同高嵘那匹白蹄乌不相上下。 元昊见澄琉眼睛都看直了,颇为得意地拍拍马脖子:“它叫什伐赤,还是当年回魏国的时候得来的,想想都跟了我四年了。” “什伐赤?突厥语?” “正是,你还懂突厥语?” “父皇从前总是跟突厥人往来,我听过两句罢了。”澄琉翻身上马,青骓性子野,加之许久都没有同澄琉熟悉过,还是有些不驯的,它不乐意地摇着脑袋,不让澄琉牵好缰绳。元昊见状,一个挺身让什伐赤靠近,然后揪住青骓的缰绳,青骓还是更听他的话,倔了一会,也就安分了,元昊叮嘱澄琉:“你小心一点,青骓还是有些不听话。” “嗯,我知道了。”于是二人策马到跑马场,只见这地方天高云阔,澄琉没想到宫里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心里感到一阵畅快。 “这样吧,你来说开始,”元昊远远地指着一棵树:“谁先到达那棵树,便算赢。” “好啊,”澄琉抓好了缰绳:“准备——开始!” 电光火石间,两匹马都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青骓是匹野马,跑得比什伐赤略快一些,不过它跑起来十分犷野,没跑多远就开始胡来。澄琉奋力地拉缰绳,让它往正道上跑,但青骓跑起来就不管不顾的,让澄琉十分头疼,眼瞧着好不容易让它朝着对的方向跑,什伐赤已经领先许多了。 澄琉猛地一夹马肚子,青骓长嘶一声就往前冲,澄琉腿上一时使不上劲,在马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她只得死命抓住缰绳,脚奋力往脚蹬上使劲,这才勉强稳住。扭头一看,也不过刚好赶上元昊,她刚想抽鞭子,就感到身体一轻,待她回过神来,已然在元昊怀里了。 “你这是做什么!”澄琉很惊讶,什伐赤背上也晃悠得厉害,她不自主地抓紧了元昊。 元昊拉住缰绳,让什伐赤慢慢地停下来,然后看着遥遥跑远的青骓:“喏,青骓先到终点,你赢了。” “你——”澄琉觉得自己胜之不武,但看着元昊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她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觉得没趣儿。 “青骓野性未除,我看着你在马背上的样子真是心惊胆战,”元昊的声音挺严肃,他拉扯了一下缰绳,什伐赤开始往回走:“还是给你匹温顺的马好了,青骓这畜生太危险了。” 可澄琉很喜欢青骓,她情急之下不自觉地拉住元昊的手:“不是青骓的错,我骑术不精,从前骑特勒骠也这样。” 元昊微不可查地瞟了一眼澄琉拉住自己的手,把她又搂紧了些:“之前送你青骓是我考虑不周,你答应我以后一定骑青骓一定要小心。” “嗯。”这时候什伐赤踩滑了一下,澄琉低呼一声,抓紧了元昊,后者轻笑,把她额上的乱发理到耳后:“看来你的确是骑术不精。” 二人隔得这么近,澄琉忽然想起来那年冬狩时她同梁真也是如此,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一阵怪异,那感觉就像在同别人亲密时忽然想到自己的父兄一样。澄琉不着痕迹地朝旁边动了一下,反而被元昊抓得更紧了,他钳住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躲什么。”语气很是强硬。 “我胃不大舒服。”澄琉还是怂了,干脆靠在他身上,这下他该满意了。 元昊最后还是柔和下来,轻吻在澄琉的眉间:“以后不准再吃那么多凉的东西了。” 澄琉别的倒不甚在意,最怕的就是没有口福,如若只是生夏不许,她耍点小聪明生夏也没办法,不过元昊都明令禁止了,那她是无论如何只能认命了。澄琉把头埋在元昊怀里,没吭声。 “听到没有?”元昊的声音很有磁性,柔声说上几句简直让人没办法,澄琉暗想,希望梁真没这番本事,否则她很有可能会被策反的。 她闷声闷气地回答:“听到了。” 元昊没往回走,而是在马场里打转闲逛:“你今日怎么想着要来骑马?” “我闲不住,屋子里闷得慌。”澄琉睁眼看着周围的景致:“我现在总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可你把郑英支去剿匪了,都没人陪我练剑了。” “你的意思是以后我陪你练?”元昊低下头来含笑看着她。 澄琉暗骂自己太不会措辞了,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元昊调转方向往回走:“后日申时,在武场等我。” “我——” “申时你午睡总该醒了。” “不是——” “就是。”元昊低头吻住澄琉,这下她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