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雾被推进了手术室,珺雅拿着从他身上拿出来的钱包和手机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 她打电话到公司请了假。 电话那头是领导赵一帆的声音:“见义勇为是应该的,但是自己的工作也不要耽误,赶紧联系上家属就回来上班。马上开例会了,小董还写不了会议纪要,你处理完事情马上回来。” “好的,赵总。” 指示灯仍然显示的是“手术中”。 珺雅将张雾的手机放在包包上,期望着能马上有一通电话来,只要有一通电话,她相信肯定就能联系上张雾的家属。 但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珺雅开始怀疑,张雾是一个没有社交的人。就凭着与他合租一个月里看到的表现,这种可能的几率并不小。 她拿起钱包里张雾的身份证。直到刚才在收费处给他挂号交押金,珺雅才知道张雾的“雾”是“雾气”的“雾”,而非“务实”的“务”。 雾,谁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一个字呢?至少在珺雅看来,雾,是虚无缥缈的,是不长久的。 “咚”。 张雾的手机突然发出声音。 有一条新的微信弹出屏幕。 行行重行行:“下次沙龙是什么时候?” 很快又弹出一条,还是“行行重行行”发来的。 “大家都好厉害。”还配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然而珺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屏幕再次暗下去,她无法解锁,不然这个“行行重行行”或许能帮忙联系到张雾的亲朋。 但是一切又回到了黑屏状态。 包括张雾。 “手术中”的灯灭后,张雾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切开气管并没有让他摆脱危险,而只是开始了另一段更痛苦的旅程。 张雾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后,珺雅眼下也没有再待在医院的必要,她回了公司。 领导赵一帆一句也没有多问上午的事。他见到珺雅,好像等了好久似的终于盼来一个人,着急地迎她走去。 “回来了?正好,我让小董把上午例会的录音给你,四点前给我一份会议纪要。”说完拍了拍珺雅的肩膀,又吩咐其他人去了。 小董马上就把录音送来了。她是采购处主任的亲侄女,大专一毕业就进了公司,这在这一层楼是第一个。 “珺姐,录音我已经拷到电脑上了,要不我线上传给你,省得你再麻烦一道事。”她笑着说,还是把录音笔和一张潦草地写了几行字的纸放在桌面上。 “这是我早上记的一点,也许能帮上你。谢谢珺姐了,改天给你买提拉米苏!” 看着小董走向自己办公桌的背影还有那几行竟然可以称为“记录”的字,珺雅忍不住冷笑起来。 她的劳动合同上写的岗位是文案策划,结果现在硬是干成了“领导需要”一职。 投入工作的时间过得很快,张雾的事情在这两个小时中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但是当珺雅终于赶着交出了领导要的会议纪要后,这件事又重新回到了她的生活里。 手机响了。 是保安队长打来的。 “找到3A09的房东了,你现在跟她说。”说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变成了个操着方言口音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姑娘,你说3A09的小张出事啦?出了什么事啊?” 珺雅:“他喝多了正在医院里,我联系不上他家里人,李姐你那有他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吗?” 房东:“刚才那个队长他已经问过了,我没有啊,小张就给我留了个他自己的号码,我没有他家里人的……” “你就不怕他不交房租跑了?”珺雅苦笑着说。 “我怕什么?!他已经交了一年的租金,我还乐得他跑了咧……” 珺雅再次陷入了失望。 “好吧,只能再想办法了……谢谢李姐。” 正当珺雅准备挂电话时,房东突然发声,“你等一哈,我突然想起个事儿,你们一起住的那个小野,她可能知道,你问哈她。你有她的号码吗?我把号给你”。 房东说完就开始念,幸好珺雅手边正好有笔,及时记下来了。 张雾和小野有交道?一个“冷面王”和一个“社会野”,珺雅想想就难以置信。 不过抱着怀疑和尝试的态度,珺雅还是马上拨通了小野的电话。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和这位未曾谋面的室友的第一次交道居然是为了另一个室友的事。 还来不及思考第一句话该怎么说,电话已经接通了。 “Hello。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干脆而中性的声音。 “哦,你好。请问是小野吗?”珺雅迅速整理了思路。 “是。” “小野你好,我是3A09新搬来的文珺雅,住在王婷原来住的那个房间……是这样的,张雾酒精中毒现在在医院抢救,我联系不上他的家人,想问下你那里有联系方式吗?他家人或者朋友的都行……” “你怎么有我的电话?”小野问。 “房东李姐给的,哦,是我问她的,不好意思,实在是联系不上……” “张雾现在情况怎样?” “刚手术完,在重症监护室。” 小野沉默了几秒。 “张雾没跟我提过他的家人朋友,但是我知道他在为一家民宿做事,你可以联系那里问。” “好,什么名……” “禾风小憩。民宿叫做‘禾风小憩’。我发短信给你。” “好……谢谢。” 挂了电话,手机很快就收到小野发来的短信,短信上除了“禾风小憩”的名字外还有民宿的地址——临江路89号。 这是珺雅知道的关于张雾的除了名字之外的第二道信息。 但是她来不及去临江路89号寻找有用的联系人,因为在下班前的十分钟,医院给珺雅打了电话。 医院让她马上到张雾的主治医生办公室去,张雾的情况出现了新的变化。打电话的人说得很紧急,但又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珺雅只得匆匆关了电脑从公司出来。 珺雅前脚刚离开工位,赵一帆后脚就来了。 “文珺雅呢?”他问旁边的员工。 “刚走了。” 赵一帆看了一下手表:“还有五分钟才下班!文珺雅现在迟到早退越来越不当回事了!考勤!今天扣她半天工资!” 其实这是珺雅入职这家公司以来第一次迟到,也是第一次早退。 在前往医院的路上,珺雅拨了禾风小憩民宿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声音温柔的小姑娘。 “您好,禾风小憩。” “你好,我是你的同事张雾的朋友,我想找下张雾的领导。” “您找谁?” “你们那里是有个叫张雾的员工吗?弓长张,雾气的雾。我是他的朋友,我想找下他的领导。” “您打错电话了吧?” “你们不是禾风小憩民宿吗?” “这里是禾风小憩,但是我们没有一个叫张雾的员工。小姐,您打错电话了。”小姑娘还是保持着友好而温和的声音,一点不像是在刻意为难珺雅。 “那怎么会打错电话呢?张雾现在在医院抢救,我需要联系他的家属……” “小姐,你真的打错电话了。” 一听说“在医院抢救”这类的话,小姑娘不再多说就挂了电话,再回拨时电话就处于占线状态。 珺雅怀疑是小野记错了信息,于是又给小野打了电话,但小野的电话已经不在服务区。 她深感无力地将背靠在公交车的座椅上,这是今天从起床到现在最大的幸福。 车窗外林立的钢筋水泥高楼在夕阳下拉长了巨大的身影,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总是在用一种膨胀的欲望唤醒从各个地方汇集到这里的人,然后在一天的暴走状态中掏空了他们的身体后将他们抛在拥挤不堪的车流和人流中。 夕照从城市的主干道上义利集团总部那座最高的楼后穿射过来,在林林总总的建筑间穿梭折射,形成一层轻浮的光圈。 雾,珺雅想到了张雾的名字。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陷在一股迷雾中。 匆匆赶到医生办公室,杨主任和那天接诊的医生已经在那里等她。 “文小姐,张雾现在情况不太好,仍然处在昏迷状态。” 她一坐下来杨主任就这么对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 接诊医生:“也就是说张雾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那怎么办?” “我们建议张雾转院,省院的条件是最好的,医院这边也联系了省院,省院同意可以接收。” “那就转院吧。” 珺雅爽快的回答让两位医生有点措手不及,因为在珺雅的逻辑里,医生的话等于:张雾在龙江医院有生命危险+转到省院希望大+省院同意接受=转院。这难道不是最清晰不过的推理下结论过程吗? “但是转院有个风险过程。”杨主任回到自己的频道上,“张雾有可能在转院的过程中死亡”。 “所以我们需要你在转院承诺书上签字。” 珺雅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又是一次生死签字,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两次把一个陌生人的性命交到自己手里。 “可以明天早上转吗?或者等我去一趟临江路回来,也许可以联系上张雾的家属,由他们来决定是否转院。” “文小姐,张雾的情况现在很危急,我刚跟你说过了。如果得不到更好的治疗条件,张雾随时可能死亡,文小姐,你应该明白‘随时’的意思。这是我们能给出的专业意见,至于其他社会属性的事,我们干预不了。” “可张雾也不是我的朋友,我出于人道把他送到医院来,但不能一而再地让我做这种决定,而且我也没有这个权力!”珺雅的声音高了起来,今天一系列的事让她觉得很烦躁。 两位医生沉默着。 “医生,我必须先去一趟临江路89号。” 医生还是不说话。 珺雅也不再多说,她马上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等我回来再决定由谁来签转院书。” 接诊医生前倾着身子准备起身去追珺雅,因为她要先把张雾今天的医疗费结了。 但是杨主任拉住了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