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早晚高峰的堵车一直是一道每天固定的现代化风景线,明亮而带着露水清新的晨光从城市最宽的一条主干道东边照来,就像居住在道路尽头的太阳收拾好了自己正提着公文包慢慢地走出家门去等公交。 各种品牌、各种款式的机动车在大道中间像一条条准备顺着潮水流动到目的地的鱼正在排着队前进,电动车和自行车则像小虾小虫在两侧的非机动车道穿梭。向一条长长的大道望去,每个路段都满满地塞着车,正在绿灯中通过十字路口的汽车就像在露天车展里走红毯。 保安队长亲自开车,珺雅则一边录像一边借用队长的手机和120保持通讯联系。 当他们已经驶出公寓十五分钟准备拐上大道时,120还堵在路中间没有挪动。城市的早晚高峰就是这样残酷,连急救车也无可奈何。 “直接送去医院吧!”队长说,“可以走另外一条路到最近的龙江医院,十五分钟就能到,不过那是家私立医院”。 说着又回头看了张雾一眼,张雾的脸色又更加异常了。 “现在这个路况要去市医院至少一个小时……”珺雅盘算了一下,“就去龙江医院吧”! 她仿佛成了张雾的监护人,其实只是因为习惯了理性地权衡利弊。 队长果然只用了十五分钟就将人送到龙江医院,随车保安马上将人抬进急诊科。 接诊的是个年轻的男医生,不等他开口询问,队长马上说“喝酒的,酒精中毒”。 医生让人把张雾放到病床上,护士们马上将遮蔽的帘子拉上准备开始初步检查。珺雅没有忘记录像,这是这个日渐丧失信任感的社会里想要帮助他人的通用的一种自我保护办法。 但是医生很不高兴看见镜头。 “你是家属么?快帮忙把鞋子脱了、衣服扣子解了,录像做什么呢?没什么好录的,啊。”医生对珺雅说。 珺雅想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录像,但是医生马上又朝她挥了挥手示意马上停止。 “酒精中毒,要催吐,没什么好录的,啊。” 这医生说话总爱在末尾带着一个哄式的“啊”字,让人虽然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不爽,听起来却是轻描淡写的。 珺雅被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安慰了,一直紧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医生,这个,严重吗?”珺雅还是试探着问了这个可能是医生最不喜欢听见的问题之一的问题。 “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咯,酒很好喝吗?”他一边开始做初步的检查一边答了这么一句。 珺雅又宽心了些,她想事情应该还不至于是想象的那么严重。 但是这种放松不超过三秒就被医生的话收回了。 “马上到楼上把杨主任叫来!”年轻的医生对护士说,然后停下正在检查的双手。 护士看见医生紧张的神情,飞快地挑起帘子到楼上去喊主任。 杨主任很快就来到,一边走来一边解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扔进收纳医疗废物的垃圾桶里。 “主任,患者酒后昏睡十小时以上,心率130,、血压160/95、瞳孔散大、有呕吐物阻塞气道。” 杨主任马上又初步检查了一遍。 “马上抢救。” 杨主任下完指令,医生护士们都马上忙碌起来,珺雅懵了。她确定情况危急却又搞不清楚状况,三名随车来的保安已经溜之大吉,只剩下一个保安队长在门口抽烟。 珺雅发懵地看着医生和护士在蓝色的遮帘下进行一系列的抢救工作,他们听从杨主任的意见紧张而有序地传递和使用各种医疗器具,张雾也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冷脸王,而是一个因为重度酒精中毒昏迷在病床上任人摆弄翻转的病人。 “谁是病人家属?”杨主任从帘子下走出来高声问。 没人回答。珺雅紧张地盯着张雾的手机,只希望这时候他的家人打来一个电话,但是手机依旧黑屏。 “这个病人是谁送来的?”杨主任指着张雾所在的床位更加高声地问了一句。 珺雅还在犯懵,保安队长已经抽完烟从门外走进来。 “他的室友。”队长指着珺雅说。 杨主任匆匆上下打量了一番珺雅,一句话也没多问,直接对她说,“现在病人情况危急,呕吐物堵塞气道,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必须马上进行手术切开气管抢救,谁能签字?你能签吗”? 珺雅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要马上联系上家属,病人现在必须马上手术抢救,一旦造成严重脑损伤,即使抢救回来也可能造成永久遗憾。” “但我联系不上他的家属啊!我们只是合租的室友,认识还不到一个月!” 杨主任有些意外,他扶了扶眼镜,“但是现在必须要有人交押金要签字才能手术抢救,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医院无权对病人的身体进行处置,姑娘,看你也是个职业女性,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主任,病人心率140了!”接诊的医生探出头来紧急地说。 “姑娘,等不了了,必须马上手术抢救!你们商量一下谁签字吧。” 钱可以先垫,但是字珺雅不敢签。万一张雾真的出了事,她怎么担负得了这个责任,到时候张家人要是理解还好,要是失去理智完全不讲道理,那她不是平白无故惹了一身事? “姑娘。”保安队长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地,“我见过酒精中毒走的人,这小伙子再不抢救可能真没救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是不会签字的,我的工作已经做完了。没有签字,医院是不会切开病人气管的抢救的……”说完他指了指医院的名字,再次提醒珺雅这是家私立医院。 “我帮你录像,这么多人给你作证呢!”保安队长大声说,然后学着珺雅的样子不等同意就掏出手机来录像。 珺雅看了一眼正在被折腾的张雾,也许是昨晚没有及时发现张雾的异常带来了内疚感,也许是“人命至重”的终极关怀在起作用,她没有再多费唇舌,向杨主任说了一句,“我来签吧,等他的家人到了再解释”。 “那你先把押金交一下,然后马上到医生办公室来。” 珺雅交了三千元的押金,然后马上去了医生办公室,张雾则正在紧急接受术前检查。 在医生办公室里,杨主任正在做实施手术前的准备,由接诊的医生和珺雅进行术前签字谈话。 这一环节本应该是医生和家属或者病人的朋友间进行的,因为医生要将手术过程中及手术之后可能遇到的所有风险都告知病人的代理人,由他们签下双方厘清责任的承诺书。 “这里。”医生重点指着承诺书上麻醉和切开气管可能产生的危险情况告诉珺雅。 其实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术前签字,而且眼下的情况对于自己又是一个纯外行的人来说,还有别的选择吗? “签字吧。”珺雅打断医生的话,“还有比不签字产生的风险更大的吗”? 医生有些诧异,给她签完字后说了一句,“你倒还是很理智的”。 珺雅笑笑,她知道,如果张雾因为没有人及时签字而失去生命,以后的日子自己也将活在内疚中。 而保安队长也“尽心尽力”地将这些情况完整地录进了手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