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造物归墟(1 / 1)古来圣贤皆死尽首页

有一种花,叫做“疑花”,只要有人的地方它都可以生长,瞬间就能长大。    人的怀疑之心就像一颗种子,无意间飘落到泥土上,生根发芽,开出花朵,结成花海。世上本无“疑花”,这种花只开在人的心田上,而它的土壤就是秘密。每个人都有秘密,选择性地坦诚,选择性地掩藏或粉饰。坦诚时能让人皆信你坦荡,掩藏时能让人不觉你在隐藏,未尝不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本事。    青年的眼帘如扇半敛,蜷身坐在两堵高墙之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袖中的春秋笔。    迷宫的格局已改,气氛也比先前更要阴森压抑。黑暗与压抑席卷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方才王朗之以梅花暗示,代表他十有八九已经推出了她中毒的原因:她食用窗外那棵带有“翩翩”之毒的梅花花瓣,使得自己慢性中毒。有“斗南一医”在,王朗之想要根据她中毒的时间推理出相应季节并不难,难的是他既猜到了毒来自于梅花,那他可能已猜到梅花树下正葬了梅女侠!    本是她布了一个局,请诸君入瓮,却愈发觉得自己深陷在一个更大的局中,她却什么也看不清。    王朗之感到她那冷电般的眼神直嗖嗖地盯着自己,无奈道:““不要怕,红颜,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你要清楚,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就连我卷入你们的事,也是你一手促成的。”    不仅不是敌人,更是被困在一个地方的同命人。这样聪明绝顶的人不是她的敌人,而是同伙,无疑是一件令人安心的事。“你有破解迷宫的办法了?”    王朗之老实道:“从机关造诣上来讲,红颜目前尚不及谢岛主,而我更是一窍不通,想要将机关作为突破口,难。”    何止是难,就好比一个不会弈棋的人想要找出传奇棋局的漏洞。让一个不会弈棋的人赢得棋局的方式一定不会在棋盘上。大多数走不出困境的人,都是将自己框在了一个死局中。倒不如像他一样在一开始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短处,再从别处想办法。    红颜问:“想出什么别的办法了?”    王朗之:“等。”    红颜的表情却渐渐凝固,“断龙石已经放下,谁都不能进来、”    王朗之:“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破解谢岛主的机关,也只有一个人会在进口已经封死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要来救你。”    不!    她像受惊的鸟儿般,抱紧双膝,如瀑的黑发裹住了她整个人,摇头,“唯独不能是他!他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更不可能进来!”    “就算岛主来了,红颜的计划依旧能如约进行。”王朗之的声音依旧萧疏爽朗,仿佛他现在只是在山谷中间游览,而非被夹在两堵墙之间犹如困兽。“当然,同时进行的还有另一个计划,两个计划的起点虽不一样,但都引领着一个结局,那就是,你现在出现在这里。”    红颜问:“这是何意?”    王朗之:“另一个计划的主要执行者,是两年前过世的梅女侠。”    她怔了怔,惊诧莫名,“你怀疑早已死去的梅姐姐?”    王朗之:“我开始怀疑梅女侠要从顾氏夫妇说起。顾六郎的表现几乎让我相信了他只是一个为了寻找失踪的女儿千里迢迢寻到岛上的可怜的父亲,然而他说的十之八九是真话,没说出来的那部分则恰恰藏着真相。顾六郎坦言说他是得到西风楼的消息后才得知梅女侠来过灵雾岛,要知道西风楼从不做没有好处的善事,想他身为一个退隐江湖的、一穷二白的老侠客,西风楼能从他这里获得什么报酬呢?说实话,我想不到。试想顾六郎根本没有收到西风令,那么只有三种可能,一,他本身就是西风楼中人,二,他这次行动本就是西风楼授意,三,两者皆有。”    纵然红颜久居孤岛,她也经常从游船上的客人嘴里听到西风楼的名号,那些名门豪绅提起这个名字总是既渴望又鄙夷,渴望有朝一日能得到西风令借背后那双翻云覆雨手达成所愿,同时鄙夷西风楼藏头露尾、不够高风亮节。它虽叫做楼,它却并不是一座楼,它是一张网,一张神秘、可怕、无所不入的网。而有西风令的地方,就有西风楼,但凡收到令牌的人或是门派,就必须在有需要的情况下为西风楼办事,同时,他也能借助西风楼的力量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她苍白的手指抓紧了衣裙,指节处泛起淡淡的青紫色。她勉强镇定地说:“证据……”    王朗之道:“顾氏夫妇寻找顾解意,花了整整三年,既有捷径,何必等待三年才借西风?除非……女儿失踪三年而不寻,是因为他们早已知道顾解意去灵雾岛执行任务。至于证据,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中的毒根本不是梅女侠箭上的‘翩翩’。”    红颜摇头:“不可能,那是红颜亲手……”    王朗之道:“那就对了,除了亲手将梅女侠葬于自己窗前的梅花数下,你应该还亲眼看到了她的尸身,亲耳听到了红璃跟你说她中了她自己箭上的翩翩之毒而死,之后更是自己想出了服毒逼迫岛主招揽神医的计策。啧啧,制定这个计划的人将人心拿捏得极准,你最信任的人是你自己,所以只引导你来完成整个计划,你才不会产生怀疑。霹雳箭成名之时,我还是个吃泥巴的野孩子,未曾亲眼见过‘霹雳箭势疾,翩翩若抽丝’。但我在答应搭载顾氏夫妇之前,曾仔细调查了他们的底细,发现‘翩翩’能令人陷入昏迷,却并不是一种真正能杀人的□□,而是一种令人状似死亡的假死药。在顾六郎面前,我装作对‘翩翩’的实际药效一无所依,在他苦思冥想该如何向我解释为什么他会知道梅女侠在这个岛上时,我只要抛出鱼饵,他便顺着我的话说你所中的正是此毒。”    红颜问:“那你刚刚给我吃的解药又是什么?”    王朗之:“顾六郎给的解药,或许真的是解药。”    红颜依旧将信将疑。    其实将信将疑和相信区别本就不大,因为两者都代表了别人的观点已经影响到了一个人最初的决断——即便他知道自己还在怀疑,却不由地去相信。    王朗之道:“其实,也算是件好事。”    红颜嘲讽地一笑:“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有一件好事?”    王朗之摆了摆手:“在坏事里真的还掺杂着这么几件好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以后就会发现好事了。”    红颜道:“但愿还有‘以后’。”    两人也不知在黑暗里呆了多久,迷宫里传来了机关挪动的声音。    迷宫的围墙开始成片崩裂,精美的壁画瞬间就化为了残垣断壁、飞屑尘埃。    红颜不住地发抖,她站在王朗之身后,用额头抵着他的后背,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服。接下来她预感到,会见到那个最可怕的梦魇,无数次她都幻想着与他摊牌的这一刻,她能无所畏惧,如一个战士那般打败强大而残忍的敌人。可现在,她的心偏偏还是为恐惧所笼罩。    她嘶声哭着,恨着梦魇的同时,梦魇也凝视着她内心最脆弱的一面,恐惧,无助,偏执,甚至残忍。    王朗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将手挪开他的身体。    “红颜,自己一个人,可以走吗?”    王朗之或许会死,或许不会。他或许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或许不是。    又如何?当初她让顾解意助她离开灵雾,也不是不知道此举可能让顾解意为她而死。算计人者,终被人算计,她种的“因”,她受的“果”。    红颜拍拍王朗之,冲着她灿然一笑:“朗之哥哥,待会儿如果我们还能见面,红颜就嫁给你。如果你死了,红颜就陪你一起。”    王朗之:“这还真难,我既不能死,又不能活。”    红颜早已习惯了他这幅油嘴滑舌的样子,也不恼,而是直接转身向下一扇门走去。    过了一会儿,在废墟之中王朗之抱着胳膊看向走来的那个人。    “谢岛主,别来无恙,我倒是看你愈发恶心了。”    谢岛主一席白衣,手持机关玄尺,那冰冷的怒意在他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再也藏不住,一丝丝泄出来。他二十年的深厚内功此刻如翻江倒海,压得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成了固体,王朗之运起浑身真气方能勉强抵御,却依然感到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变了形。原先他手臂处已然止了血的伤口又崩了一道更大的口子,粗劣的包扎早已失去了任何意义,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流下,在一片寂静中,唯有“滴答”、“滴答”。    高手之间甚至无须出招,就能遇见几分战况。他粗略一算,自己大概只能在谢岛主的机关玄尺下过不足十招。    然而,王朗之永远是王朗之,就算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也依旧是他。他在强大的内里压迫之下,竟裂开嘴笑了,“岛主,你早就一败涂地了。”    谢岛主冷道:“至少可以先杀了你。”    他身法快如鬼魅,除了他本人,没有人可以算得清他从废墟的另一头来到王朗之跟前动了几步。他手中的玄尺在触碰到春秋笔的那一瞬,变换成了勾爪,机括死死地扣住了笔杆。    王朗之坚持握着自己的武器,但他知道,僵持不了多久。随即玄尺又变换为一根铁刺,在放开笔杆的那一瞬,直直刺向王朗之的胸口!    王朗之即舍春秋笔,向后空翻出三尺,侥幸避开了杀招。    谢岛主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中原侠客,原来可以如此轻易地舍弃自己的武器。”    王朗之他甩了甩手掌,歪头道:“我一会儿捡回来就是了。”    赤手空拳的王朗之反而更显得狂妄自大起来。不过在谢岛主眼中,他和死人的唯一区别就是他比死人更烦人些。强大的力量无端翻涌,汇聚于玄尺之上,玄尺动,目标就是王朗之的心脏。    王朗之的目光并没有在看那把致命的玄尺,而是看着对方的眼睛。    就在谢岛主出招直取他性命时,一支利箭如天降流星,蹭过玄尺,空气中顿时爆发出一连串火花。利箭化解了部分招式的力道,王朗之抓准时机,死死扣住了谢岛主持兵器的那只手的命门。与此同时,谢岛主的左手化掌,当即向王朗之打去,王朗之则运功以左手相抵。    又是一声弓响,逼得谢岛主不得不收掌,他挣脱王朗之,斩断了接下来四五支飞箭。    被损毁的机关打通了雕像的上下通路,只见从上面那个窟窿里,接连跳下两人,正是王朗之的老熟人,顾氏夫妇。    “这,就是你的帮手?”谢岛主似乎根本没有将三人放在眼里,“那就先杀了你们祭红璃,再去找我的颜儿。”    确实以三人的武功,就算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王朗之睁大眼睛,显得尤其认真,“谢岛主,还是那句话,你早已经一败涂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