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子时,夜凉如洗,只听皓月台上传来的白玉笛声哀伤寂然,令万籁失声,皎月失色。 没有有情的生命能不被乐曲感染。两个男人潜入灵霞宫后,相视一看,对方的脸上竟都挂着亮晶晶的泪痕。 “你哭了?”两人异口同声问。 “想阿意了。我这个父亲,太对不起她。” 相比之下王朗之哭的理由就不这么充分了,他本质上就是个“有泪轻弹”的男子,要是传扬出去,铁定要被江湖人耻笑。王朗之擦着眼泪道:“顾大侠,我们先在外面哭一会儿,哭完了再进去。” 顾六郎无语。 待王朗之哭完后,两人一同潜入了灵霞宫里红璃的寝房。房间里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的,想来是侍女早先来这里收拾了她的遗物。王朗之靠着火折子的微光,仔细搜寻着每一个角落。他在梳妆镜的背后,发现了用簪子一类的硬物刻的小竖杠,遍布了近半张镜子。在有序的竖杠上有几道杂乱的划痕,像是主人在记录完后想要划掉。 这样的痕迹出现在一个女人的梳妆镜后无疑不是偶然。只听王朗之道:“像是用来记日子的。” 顾六郎皱眉,“哪有人这样记日子?” “也对,在我们内陆,每月的伊始在衙门门口就会挂上当月的月份、天干地支和纪年,对日子比较敏感的商户和农户家里都有简易的日历。可是在灵雾岛上,根本不需要‘日子’这个概念。” 顾六郎仔细一想,他自从来到岛上之后再没有听到过钟声。管他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改朝换代,灵雾岛都独善其身,而岛上的气候又四季如春,故而耕种也并不需要校对节气。对这里的人来说,一天天就是白天变黑夜,时间对他们来说可能没有多大意义。“那么红璃夫人划下这些小竖杠就不只是用来记日子的。” “一个与世隔绝的女人,迫切需要记录时间,为了什么?” 顾六郎寻思片刻,“你说过红璃夫人有孩子,或许她想要记录的是……孩子的成长。” 王朗之毕竟没有孩子,被顾六郎这么一点后,惊觉这确实很有可能!“顾大侠说得不错。记录孩子的成长应是每个母亲的本能。” “小书圣知道那娃娃大概几岁吗?” “娃娃大约两岁,小得很。”王朗之继而道。“从这里看,每行都在三十条杠左右,可见红璃是按照月份的天数来计算的。共有十一排多一点,就算是十一到十二个月之间。可是这样算来,孩子的年纪就是一岁不到,而不是两岁。” 一岁和两岁的小孩差别甚大,即便王朗之不曾有孩子,顾六郎也不认为他会认错。 “难道是红璃夫人记错了?” “看这些划痕,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红璃后来划掉了她的记录——她也无法相信自己记录的时间!因为她意识到了孩子成长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她所的记录。” “小娃娃是不可能一下子长大的。那是红璃夫人记错了吗?”顾六郎问道。 “当娘亲的人来说,这种事错不了。或许她没有记错呢?如果她这样记日子是因为她所出现的天数只有这么多,而‘红璃’有没有可能并不是一个人呢?” 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这种病症叫做离魂症。王朗之曾听南和尚讲过他医治的这么一个病例,当时他也觉得匪夷所思。 “难道还是妖魔不成?”顾六郎向来不信这种怪力乱神直说。 “……重点不在‘人’上。我的意思是,红璃夫人可能患有‘离魂症’,既她有两个自我,分别无法控制另一个自我的行为。” 仅凭这些划痕,王朗之不可能想到如此天马行空的推理,可结合昨夜红璃和他对话时判若两人的反常状态,再结合酒杯里的两种□□,之前看起来不相干的线索皆因红璃患有离魂症这一个真相得以串起。谢岛主唤红璃有两个称呼,之前唤那个招待客人、八面玲珑的红璃为“璃儿”,而今天抱着“死去”的红璃唤的是“红儿”。还有地宫之中那个哀求他带走儿子的红璃,和那个掐着自己的喉咙、用包含杀意的目光看着他的红璃,前言不搭后语,现在回想起来确实不像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的所为。 那时候——她绝望地说“有人要害我们”。那个要害她的人,会不会就是她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她或许已经受够了长期的精神折磨,或许她已经发现自己疯了。那时候的她心中一定是绝望的,所以才宁愿把王朗之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已知自己无法解脱,但至少要让孩子过上正常的生活。 曲水流觞宴上,那杯毒酒是璃为王朗之准备的,璃的目的是杀死王朗之,埋葬那个秘密。而指甲缝里发现的毒是红为自己准备的,红知道只有自己拖着璃一起死,璃才不会设法杀了王朗之又或者是向谢岛主告发自己和王朗之。那时候璃与红分别都不知道对方也打算在酒中下毒,才最终导致酒水中出现地狱珊瑚和烈焰珊瑚两种剧毒。 王朗之如同吃了一颗苦杏仁,那酸涩梗在喉咙里,既咽不下去,又剥夺了他的声音教他无法说出个中涩味。 “顾大侠,我现在还没法理清头绪,我想最后只有一个人才能解答我的疑问。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顾六郎在暗梯口等候,而他轻车熟路地钻进了洞里,去地宫寻找红璃之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