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雾岛上的宫殿一共有三座,其中光是谢小姐就占了整一座灵犀宫,灵犀宫地处岛上的至高点,空气中有水雾,远远望去烟雾缭绕,真的像是一座仙宫。走进宫殿内部,更是将一个“雅”字做到了极致,往来婢女虽人数不多,但个个衣袂飘飘,容貌也是个个漂亮。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了谢小姐的闺房,南和尚建议谢岛主和王朗之暂时在门外等候,以免让他分心。 谢岛主婉拒道:“小女自幼没见过什么外人,尤为怕生,我身为她的父亲,自要陪在女儿身边。” 南和尚不以为然道:“请岛主放心,小僧该感谢爹娘生的小僧这张面孔,小僧行医多年,便是哭闹的小娃娃见了小僧也可以下一刻就笑起来。”这话他不仅没有半点自夸,还有点谦虚,这世上见着他还害怕的人可能比害怕小猫小狗的还更少些。可谢岛主却不这样想,依然坚持陪同。南和尚好歹是神医,到哪儿不是被人当菩萨一样好吃好喝供着的?这回倒是新鲜,不仅有个三日的期限,还不允他单独问诊,要不是看在谢岛主神仙似的人物,他早就撂脸子走人了。南和尚还是妥协了,点头道:“那好吧,今日全当与令千金见个面,岛主请!王朗之,你也进来打个照面吧。” 谢岛主进去后,南和尚做出个“怪人”的口型。王朗之回了句“艺高人胆大,奇人多怪癖”的唇语。 只见轻纱帷幔之下,坐着一个娇怯怯的少女,她黑发如瀑,一直垂到地上,隔着薄薄的帘子,但见少女的皮肤白得发亮,几乎和她窗前的铃兰的颜色不相上下。闺房里的窗户安装在了一个正正好好的位置,正对花园,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既照进了花枝,又不晃眼,影子疏影横斜,好似在房内种了一片花园。 谢小姐气质上随了她爹,都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方才见过的璃儿已是人间绝色,可只是隔着帘子看了一眼谢小姐,璃儿的五官在脑海中已然有些模糊了。 只见少女轻轻咳嗽了几声,将帷幔拉开了一角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亲昵地把手在谢岛主的衣袖上蹭了蹭,“爹爹,他们是谁?又是你给我找来的医生吗?” 谢岛主固然爱女如命,但他在女儿面前反而颇具严父风范,正色道:“颜儿,快向南神医,王朗之王公子问好!” 看不见少女的神色,但她似乎愣了好一会儿,才客客气气地回道:“红颜有礼了。这位不会就是爹爹提起过的那位在红颜小时候拜访过灵雾岛的那位王公子吧?” 王朗之感到帘中的目光直直看向他,他心想,那时候与红颜有过几面之缘,只不过她还小,现在定是完全不记得他了。另外,大嵩称呼男子多用“郎君”,红颜这声“王公子”让他略微不习惯。不过,结合岛上之人魏晋风衣装来看,这想来也是谢岛主怀古,又想与众不同,特意这般教导的缘故。 “颜儿可还有印象?” 红颜努力回想,终是摇了摇头,随即歉意地拉住王朗之的手,声音软软的,“对不起啊,王公子,要不是爹爹前阵子提起过,红颜还真是忘干净了。原谅我好吗,王公子?” “千万不必介怀,那时候谢小姐还小,不记得王某实属正常。” 谢岛主用一根手指敲打了红颜的手腕,说道:“平日里我疏于教导小女礼仪,见笑了。” 寒暄过后,南和尚开始问诊,“谢小姐是最初感觉到身体的异常是在什么位置?” “我也说不清,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最初、好像是……鼻子总痒。”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在一年前。” “小姐可有对什么东西过敏?” “颜儿身体自小便不好,生食海鲜、隔夜的菜是从来不吃的。灵犀宫每日都有婢女清扫,腌臜之物,也不曾近身。”谢岛主代替她回答。 红颜随即点头:“正是这样的。” 南和尚继续问:“听谢岛主说小姐还有呕血的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发作的频率大概是怎样的?” “呕血大概是从半年前开始的,发作的频率不定,但只要咳得厉害了,总能见血。” “月事正常吗?” “月、月事……”红颜怯怯地看了谢岛主和王朗之一眼,小声回道:“不、不。” “每次量多还是少?” 红颜更羞了。 谢、王两人都将目光偏到别处。谁知这时,帘子后面动了一动,走出来一个两岁的男孩,两眼间距很宽,眼黑多眼白少,活像只小兔子,煞是可爱。这么小的娃娃,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呢?身边都无人照料吗?王朗之惊讶之余,出于对主人家的尊重,也没说什么。 谢岛主皱了皱眉,目光停留在红颜脸上,“颜儿,爹本已让所有的奴婢都出去了,这小奴怕是自己溜进来的。” 红颜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没事的,爹爹,女儿生病的时候看到小孩子的笑脸,连身体都感觉舒服多了。这小奴还小,爹爹莫罚他,以后多教育便是。” 谢岛主站起来,一把抓住了小娃娃,抱了出去。“颜儿,看你与南神医相谈融洽,爹爹和朗之就先走了,不打扰神医问诊。” 小孩被谢岛主抱在怀里,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一直嚷着要姐姐。 王朗之出门后,依旧留在灵犀宫四处转悠,他看到谢岛主将小娃娃交给了一个婢女,便在谢岛主走后跟上了婢女,拦在了他们前面。 “慢着!这小娃娃这么小,难道也是被卖到这岛上做奴隶的吗?”人口买卖在这乱世中并不稀奇,以贩卖奴役为目的的人贩子收入四岁以下的男童后不会立刻转手卖出,一来是因为年幼的孩子还不具备服侍人的能力,买家买回去后还得端屎端尿得养几年,二来是因为人贩子会选择在孩子幼年进行□□以便长大后卖个更好的价钱。 “干公子何事?”婢女道。 可惜不好奇的王朗之就不是王朗之了。“莫不是这里貌美如花的婢女在小岛上耐不住、咳咳、和男仆……”他故意挑起争端,欲言又止。 “放肆!”看着娇娇弱弱的小婢女当真了,反手就是一个耳光。他握住了婢女纤细的手腕,微微一笑,“也是,这里的姑娘年轻美貌,想必即便是朝夕相处,也还是看不上那些唯唯诺诺的男人的。” “那些贱奴,也配!”婢女怒目看着王朗之,似乎觉得对方将自己与那些男人挂起钩来是对她极大的侮辱。他有意激怒这个城府不深的婢女,继续问道:“那什么样的男人配得上姑娘呢?” 眼见那婢女气得发抖,拉上那小娃娃就走。王朗之又问:“那谢岛主呢?” 婢女停下了脚步,面上表情由怒转惊,又由惊转成了一种既欣然又气愤的表情,最后她又扬起了手,甩了王朗之一个巴掌,而这一次,王朗之硬生生接下了,在心中叹道,自己激一个女孩子,确实不算男人,让她打一巴掌出气也是应该的。 “岛主是神仙,你、你不要在背后败坏他的名声……”婢女打完后,逃一样得匆匆走掉了。 这小婢女还真喜欢岛主?不,这种喜欢更接近于仰慕,甚至于说,崇拜。王朗之只觉得有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什么不对,谢岛主丰神俊朗,机关造业天下无双,诸子百家烂熟于心,而且在战乱中带走的武功典籍想必不只《洗髓经》一本,经过这么多年的修炼,他的武功更应该是深不可测。莫说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了,就是王朗之自己也很难不由衷地佩服谢岛主。 他转了一大圈心想干脆等南和尚一道回客房,回到房门,发现谢岛主一直守在门外,神色担忧。作为父亲,岛主对女儿的溺爱似乎有些过头了,谢小姐看起来就是一副诺诺的样子,事事都要听父亲的意见。 南和尚一出来,和谢岛主说了几句话,谢岛主就又回到了房中陪伴女儿。 “王朗之,我跟你说……”南和尚急急道。 “谢小姐的病无大碍吧?我就说嘛,你虽然不是个好和尚,却是个好大夫。” 南和尚了然,“那、那是自然,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只需再来看两次病,临走前再开两幅药方子,谢小姐只需静养就能痊愈了!” 两人匆匆离开了灵犀宫,前往客人的居所。 见四下无人,南和尚终于说出了憋在喉咙里的话:“谢小姐的五脏六肺正在逐渐衰弱,而原因,具我初步诊断,是她长时间服用一种毒!” 王朗之心中已对这座小岛生疑,听到南和尚的话倒也没有很惊讶,他问道:“会不会是谢小姐误食了什么东西?” 南和尚想了想道:“和尚只能医病人的身子,看不透病人想些什么的。从医生的角度我只能告诉你,谢小姐曾长期,也就是为期四个月以上,接触了这种毒,不过近期似乎不再接触这种毒了。” “近期有多近?” “大概两到四个月之间吧,再具体的时间,光凭症状来看很难推测出来。” “那是什么毒查出来了吗?这种毒只能通过饮食摄入吗?” 南和尚摇头道:“现在和尚我只能将毒的范围缩小,具体确定是哪种毒还得等我下次去的时候取一点血样来看才能知道。现在能确定的只有这是一种慢性毒,而且每一次毒的剂量不大,否则谢小姐根本撑不到现在。通过气味传播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如果是靠气味的话,不止谢小姐一个人,每天在她身边照料的婢女也应该出现一些不寻常的症状,我看灵犀宫的婢女却个个面色红润,水灵灵的……” “打住! 一来你说了这是慢性毒,谢小姐总不见得老划破皮肤吧,二来就谢岛主那个宝贝女儿的架势,根本不会让她受伤。由此可见□□通过血液进入身体的可能性不大。那这样一来,毒最有可能被下在食物里。” 南和尚皱眉道:“可是还是很古怪,如果是谢小姐误食了什么东西,只需要对比饮食的变化,就可以找出致病的食物。岛主不会没考虑过这点。” “如果是谢小姐自己给自己下毒呢?”王朗之突发奇想。 南和尚不屑道:“王朗之,别往这些不靠谱的地方想了,谢小姐要什么有什么,还给自己下毒,毒得自己半条命都没了,脑子有毛病啊?是你你愿意吗?不说异想天开的话了,和尚我看呐,就是有人给谢小姐下毒!” 大夫有时候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病患,还有在疾病面前的人生百态。南和尚有个优点,那就是他很明白自己的职责,他只是个大夫,不是神探,所以他很少会对他职责以外的事发表看法或是猜测。王朗之了解这位好友的性子,因而知道刚才必然发生了什么才致使他说出这番话。可他刚想要说什么,突然顿了顿,换了一个问题:“南兄,你有把握能医好这谢小姐吗?” “还好这毒早先断了,现在她的身体虽然糟透了,但是我给她开些解毒的方子,珍贵药草用进去,身体慢慢养起来,假以时日还是能恢复原样的。”南和尚说完却难以置信地看了王朗之一眼,“可是王朗之,你难道就不怀疑吗?是谁给谢小姐下的毒,还有这座岛,我越来越觉得教人瘆得慌。这不像你啊!” “你只需把这些疑点都瞒住,跟谢岛主交代的时候重点说说怎么医治、后续怎么保养,让他觉得你治病治得真好,就像先前我们说好的那样,你拿丰厚诊金顺便回到中原后名声大噪,我要我的秘籍……” 南和尚打断道:“那万一我们走后谢小姐又遭人陷害了呢?” “南兄觉得在我们来之前来到灵雾岛的名医都是蒙古大夫、赤脚医生吗?”王朗之反问。 南和尚心里也有数,虽然寻常大夫不一定能诊断得出这种毒,但出海给灵雾岛看病的大夫都是名医,对他们来说,要诊出中毒绝不是什么难事。既然诊断得出,他们没有必要凭白浪费一个让岛主欠人情的机会。那么,之前前来看诊的名医隐瞒真相、仅仅给小姐开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方子的原因,只有他们害怕揭穿真相将会引火烧身! “王朗之,其实谢小姐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王朗之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找麻烦,麻烦不找我。” 南和尚用胳膊捅了下王朗之的肚子,斥道:“怕啥?王朗之你忘了你自己本身就是个大麻烦吗?麻烦都怕你去找它呢。要我说,咱们救人救到底,干脆找出那个毒害谢小姐的人,然后告诉谢岛主。事成了后你坑他几本武林秘籍,我坑他几本医经毒经云雨经,咱俩赚个满盘岂不是美滋滋?查到后面就算发现搞不定,咱们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和尚我再加上你小书圣在江湖上的名气不多不少,这灵雾岛难不成还敢凭空吞了我们不成?” 王朗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谢小姐跟你说了什么了?恰巧她也跟我说了一句话。” “哈,我就知道,你还是你!”南和尚乐道:“我问她,‘谢小姐素来都吃些什么呀’,她细声细气地回道,‘红璃,红璃知道’。我第一次也没在意,只当红璃是伺候她吃饭的丫鬟,后来我又随便一问:‘你平常都在哪里吃饭’,她竟然说是灵霞宫,可灵霞宫距离灵犀宫得翻过一座小山,就谢小姐这幅身子难不成还能为了吃顿饭而翻山?我就问她,‘谢小姐是不是口误了,就是在这灵犀宫吧’,她又恍恍惚惚地回道,‘哦哦,是啊是灵犀宫’,之后我一看门口的影子,原来谢岛主人已经来到门外了。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话里有话?王朗之,你一共才和她说了不足三句话,她又跟你说了什么别有深意的话呢?” “话,不一定都是要用嘴巴说的。”王朗之摊开掌心,只见其中放着一颗花籽。“这下全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