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姑父上班顺路送余予去幼儿园。 余予知道自己没有选择,起码得在幼儿园熬过这一天。尽管那扇铁门给余予留下十分不好的印象,她不愿再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等待,与不知道希望的张望。很焦急,很煎熬。 幼儿园的小伙伴们都兴高采烈地在教室里,双手重叠在一起,脊背挺直,希望得到老师的小红花。余予也想拿到小红花,可是她还是不愿呆在这。 一方铁门似乎隔绝了情感的联系。 她很不安。 没有和家人直接联系的无助感。 四个小朋友围坐一张长方桌子,小椅子都朝着老师的方向。余予端正地坐着,望着教室的黑板,眼睛盯着一处发呆。 逃离,该怎么做呢? 坐在后桌一侧的男孩悄悄用手指戳了戳余予的后背,余予转过头。 男孩递给余予一张贴贴纸,是小红花的贴贴纸。男孩向她咧嘴笑,手又向前伸了伸,微微向余予点点头。余予接过小红花贴纸,蹙着眉的小脸上挤出一个笑。 男孩摆摆手,做出没所谓的样子。做了个鬼脸想逗余予开心。 她不高兴,很容易看出来。 余予心底是有一点感动的。 不愿意给人带来麻烦的她,有时候会不可避免地缺少这样的瞬间,因为他人赠送的小贴纸就很开心的小时刻。 她才不是小孩子,是个有着自己小世界的大人了。 余予这样想自己。 老师点名坐得端正的小朋友,又提醒好动“不乖”的孩子。 “陈楠西,如果能坐得挺直就更好啦。”老师走到男孩子身边。 他的名字叫陈楠西。 幼儿园其实也没有多少事情可以做。老师训练完大家的纪律性,再教些基础的算数和汉字,就到午休时间了。 午休是强制性的。余予每次都很难睡着。 一个班的小朋友都在一间大教室里,里面一排一排放满小床铺,用木头栏杆围着四周,每个孩子都得老师一个一个抱进去。 余予觉得老师很辛苦,每次睡不着也闭着眼睛乖乖装睡。 平时这个时候迷迷糊糊也能睡一会。今天对余予来说有些困难,她心里想着很多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离下午放学的时间还早,余予决定叛逆一把,她太想回家了。 余予偷偷睁开眼,发现老师安顿好所有小朋友,坐在宿舍门口的椅子上睡着了。 她轻轻地掀开被子,慢慢地起身,生怕发出一点声响被人发现。 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转身准备下床的时候,她看见了上午给她小红花的男孩,陈楠西。 男孩睁着眼,疑惑地看着她,正准备说话。 余予赶忙对他做出捂嘴的手势,摇摇头。 男孩点点头。 余予穿好鞋,猫着腰悄悄地往门口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男孩也起身,拉住余予的手臂。 余予回头看他。男孩鞋还没穿。 “你要去哪里?”男孩的手捂着余予的耳朵,用气音小声地问。 余予指了指男孩的鞋,小声说“快穿上吧,凉。我要回家。” 说完还警惕地观察老师有没有醒来。 老师睡得很香,余予偷偷舒了口气,正准备走,男孩却拉着她的手不放开。 “我要走了。”余予看着他。 “我和你一起。”男孩赶忙把鞋捞在怀里,拉着余予就往外走。 余予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如何多了一个同伙,就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快穿鞋吧,不然不带你走。”余予好心地提醒。 男孩白了一眼余予,穿好鞋。“明明是我带你出来的。” 余予“嘘”了一声,“老师还在。还没出去呢。” 余予牵着男孩的手一起下楼梯。 幼儿园教学楼的铁门是有锁的,余予一直都知道。 她讨厌这个铁门,但她同时也爱着它。 它有时候成为她与外界隔绝或重获联系的唯一媒介。 比如此时,门锁虚挂着,并没有锁上。 对面是一些老师的住的筒子楼,有时不值班的老师会回家午休。 余予并不知道,她只觉得万分幸运,第一次自己的逃离就如此顺利。 真到了可以走出去的时刻,余予却有些犹豫。 她只知道奶奶家的大概方向,能不能真的靠自己走回去,她也没试过。 但余予知道,她走出去才有可能。 我一定可以的,不然再走回来。 余予想。 男孩看着面前的小女孩一脸纠结,脸上肥嘟嘟的却依旧很可爱。 男孩用手指戳了戳余予的脸颊,“你到底还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余予撅嘴,不是正在想呢嘛。又没让你跟我走。 余予心一横,终于伸手去拿开铁门虚挂的锁,刚刚打开一点。 突然外面站了一个人。 余予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踩到男孩的脚。 “嗷”男孩没忍住叫唤。余予此时却还记得转身捂住男孩子的嘴。一脸焦急地对他摇头。 男孩睁大眼睛看她。然后向她使眼色。 余予心想,完了,被发现了。 跟着男孩的目光,“诶?”余予很惊讶,“小姑你怎么来啦?” “小姑?”男孩脸一红。刚刚吓死他了,还以为是不认识的老师。 余予姑姑倒没有追问余予怎么在门口,直接拉着余予上楼。“我们去和老师请假。” 余予奇怪,跟着姑姑回去,男孩一个人默默跟在余予身后。 他想说,也拉上我。没好意思。 有家长来接,请假很快,就是说一声的事。 男孩就很惨了,午休时间偷跑出去,虽然没跑成,但着实给幼儿园老师们提了一个醒,无论什么时间门一定要锁住。 男生被老师拉在教室外面普及安全知识,余予走的时候于心不忍,觉得自己害了他。回头想说啥,但姑姑拉着余予走得很急。 男孩心不在焉地看着余予的方向,听着老师说话。 余予回头的时候刚好对上男孩的目光,欲言又止。 “我叫陈楠西。”男孩突然对着余予大声说了一句。 余予点点头,“我知道。”声音也很大,像是回应,但已经拐过走廊。 男孩看不见她了。 “下次不能随便乱跑了,知道吗,这样太危险了。”余予在一楼听见老师的声音。 一声铃响,午休时间结束了。 陈楠西诚恳地向老师保证不会再有下次,终于从老师的敦敦教诲中脱离出来的时候,余予已经走到幼儿园坡上的大门了。 他盯着她的背影,没说话。 余予跟着姑姑走到大街上,才发现小姑父也在,在摩托车一旁等着。 “小姑怎么了,这个时候来接我?”余予心想本来还担心自己回不去。 小姑姑蹲下了抱起余予,余予这时候才发现小姑姑眼睛很湿润,含着泪。 “我们去看你爸爸,你爸爸回来了。” 余予前几天听见大人们的只言片语就想着或许爸爸在外并不顺利。 他们以为她全都不知道。她知道的。 可此时她看见小姑姑哭,心里顿时慌了。 难道是很不顺利? “姑姑,爸爸没事吧?”余予带着哭腔。 小姑姑把余予抱上摩托车,看着没说话。 小姑父今天开车很快。 余予没忍住大哭起来,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难受。只是想哭。 前几天心里的揣测或许隐隐成为了现实。 沉默是不否认,沉默是不知如何向孩子描述,这个现实世界的残忍。 小姑姑也抱着余予哭。 小姑父一路沉默,只是又加快速度。 还没进入家门口,就听见歇斯底里的哭泣声。 余予很害怕,是人在面对伤害之前隐隐的直觉和逃避的本能。 小姑父走在前头,推开门。 妈妈,奶奶,爷爷,叔叔婶婶,住在另外一个镇上的大姑和大姑父也在。一家人全都在。还有些余予只在过年时候见过的亲戚也在。 余予刚想回头问小姑姑,爸爸呢。 余予突然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