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莫尼卡码头于南加州底下，约莫晚上七点，气温因临海和日夜温差，已不再散发宜人的温度，然而码头游乐场的云宵飞车、摩天轮；附近设置的购物中心、商店街，以及蒙大拿街上，到处人山身海，街灯闪烁，可说是时间越晚，游客络绎不绝。　　　　经由海滩旁的赛格威车道指标，延路走进写有“Santa Monica\"蓝白拱型大门牌内，并非菜菜子起初想像中的容易。当一脚踏入码头岸上的木板，负载十分钟，步行沙堆的双脚板，始终发出疼的呐喊。　　　　一跌入真正的地面，Wing 便一手搭在她肩，按至木椅，一表无奈如苦涩的笑靥，绅士地为她跑腿。根本不需言语，就猜测出菜菜子心底兼脚步的疲惫。　　　　菜菜子坐在圣莫尼卡码头，66号国道终点处旁的矮椅，换上鹅黄斜包内的针织白毛外套，俯瞰这片棕榈树树立，白沙无际绵延的海滩。当风儿又一度吹溢柔顺如丝布的长发，她不顾一缕青丝的抚慰，偏头改往一家“Pauch”的木造纪念品店探去。　　　　他身着红黑相衬甦格兰风连身帽衣，一件五分黑裤，球拍抵在腋下，正站在店旁的墨西哥速食滩贩，一一向看板上的菜单点了几样，等候着。其高大率性的背影，菜菜子望着，陷入无关痛养的小心思。　　　　真是丢脸。　　菜菜子低头惭色地想。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以狼狈之姿示人。过去的旅游就算再怎么劳累，她总是扮演着为人倒暖茶，负责在入宿地点帮大家订房的角色。原要请他吃饭道谢，反成自己是照顾的一方，令她不禁，懊恼了些时间。　　　　就在此时，左面颊倏尔间，感触到一阵冰凉，她因其抬头。而Wing 正面对她，右手跟她左颊的间隔，只有一瓶橘子汽水的宽度。　　　　『手拿着，将就下。要是红肿，可就不好看啦。』　　　　他言道，菜菜子总算领会出他动作目的，原自于她刚刚被金发男，打到通红的左脸。　　　　『谢谢…』　　　　她的手擒拿汽水瓶，看一眼它，又看了一眼，自然而然位坐她几公分近的他。　　　　细碎的墨绿发丝在前额飘扬，细长的睫毛不时上下眨动，促使琥珀色眼即使无意，依旧在人潮之处散发独特的魅影感，嘴擒着笑，勾勒神秘又玩世不恭，简直就是品尝了威士忌和苦巧克力，该有的成熟气味。　　　　当他又一连皮带果的，啃下橘子，舌尖细致地一舔唇边的汁液，那特有的放荡不羁更甚于前。　　　　明明看起来像个青年，却拥有着超龄大人味。　　　　『Wing 先生喜欢橘子的话,这瓶拿去喝吧。』　　　　似乎还不习惯他泰然随性的姿态，就连递给他汽水的同时，菜菜子亦小心翼翼将冰敷用的橘子汽水，双手捧好，先是眼神下移又礼貌性地回视，莞尔一笑，以解除她自认的闲暇尴尬。　　　　『哦,我不喜欢橘子耶,你喝吧。』　　　　『唉？』菜菜子睁圆眼，怕理解错什么，『那你怎么…』　　　　『阿,橘子没了。嘛,算了。』　　　　Wing 自说地耸肩，笑容并没有因为此事而消失，潇洒地吃起热腾腾的墨西哥玉米卷。　　　　……实在不能理解。　　　　菜菜子脑海里只浮现了这些话。　　　　可是当她注意到Wing 在吃玉米卷，喉咙不断有抑止轻咳的动静，她索性吃了一口自己的，并再一次看向汽水和Wing，沉默下来。　　　　『刚刚老板是不是说,总共9块美金。』　　　　『咦,他刚这么说吗？』　　　　菜菜子正拿取钱包，边衡量着这里物价偏贵，反而听来这句玩性重得，令人匪夷所思的问题。同时间说这话的人，依然专注于自己的食物，对于它事，无关紧要。　　　　『这里有十块美金。』　　　　『放心,老板请我们的,所以不要紧。』　　　　『是骗人的吧,我明明看见你付…』　　　　『我没骗你喔。』　　　　他勐然正色，眼神就像是在传递重要的秘密，『刚付的钱是之前赊的帐罢了。』　　　　海面经夕阳的升降逐渐涨潮，白色沙滩上的人渐远到不留下任何黑色人点。　　　　时光荏苒，两人之间却是像岁月中断，没有人动一手指，各踹心思地凝望彼此。直到最后，Wing 又拾起自信深藏不露的笑意。　　　　至于菜菜子，则是在他笑后，微微叹了口气。　　　　说着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是他的习惯吗？　　　　--过多的为什么，充满窒息。　　　　\"想要读懂这个人〞有这想法的她，过于单纯了。　　　　片刻，菜菜子没有将那笔十块美金收起来，而是起身往刚刚的摊贩走去，跟老板说了几句。面对菜菜子不明意义的举动，Wing 倒真的收敛笑容，目光从头到尾地盯着她，微张开嘴，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尤其是她回来后，放在他旁边的牛奶。　　　　『幸好他们除了卖汽水外,还有这个。』颇为无奈，再言　　　　『解辣喝这个很有效。如果说不是很爱喝碳酸饮料的话。』　　　　『……』　　　　『吃辣喝水只会增加痛苦,这点我也是知道的。』她扯开嘴角，无力地笑。　　　　直接说不爱喝碳酸饮料就好，为什么还要谎称讨厌橘子？　　　　尽管想问，越前菜菜子决定作罢。　　　　并且想着，明明是骨子里的美国性子，于这点上的Wing 反而做回一次婉转的日本人。　　　　相对地，Wing 一样没有问她个所以然。　　　　或许是她的话让他不知从何问起，好比她怎样猜出他不爱喝碳酸饮料这件事，又或者是眼前这名女性，不如他最初接触的打算〞，那么如预期。Wing弯下后颈，以浏海遮盖双眼，模煳地笑，彷佛自嘲　　　　『看来是我错了。菜菜子你,一点也不像我想的那样子阿。』　　　　『...什么意思？』　　　　『原本我在想,这么谦虚有礼肯定不是当地人,难怪会被欺负。毕竟在美国,过度谦虚只会被瞧不起而已。』　　　　把最后一口玉米卷吞没，开了牛奶，一口豪迈地喝光。接着Wing 站起来，朝着码头外的商店街走去，菜菜子则是紧跟在后，一面观察道路，一面听他诉说。　　　　但其实所谓的诉说，在菜菜子听到后来，从美国加州人脸皮薄、害怕侧位停车；真正纽约客只要一到寒冬下雪，会用手臂推门而不是直接握手把，到，欧洲义大利人一发生问题，其实都不愿意承认自己错误…都是他流浪国家的经历，犹如在说故事。　　　　不过也不是都听Wing 说，她偶尔也会在途中表露惊讶，或者是拥有其他看法，而不是附和。　　　　『所以呀,那次为了赚取旅费,真够刺激的。』　　　　『什么话呢,对方在应徵“不用上街开车的酒经\",就很奇怪了阿。』　　　　『也没办法,酒经可以看很多美女,虽说西方的小姐都太丰满了。』　　　　『真是的,既然Wing 先生也当过服务生,作厨师学徒也可以吧。』　　　　『要花很长时间吧,不过,如果有美女厨师,倒可以考虑一下。』　　　　『别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天南地北地聊，不论是他在哪个地方遇到什么人，还是她曾在日本国内旅游发生了什么。却唯有些事完全不说，例如他的日文名、年龄，她的姓氏、兴趣，还有各自的家世。　　　　人潮蜂拥的商店街，在街道规划上确实颇为条理。除了绿意造景和琳琅满目的商店餐厅，还可以看见几名街头艺人，并在无车辆喧嚣的步行街上，享受橱窗陈列的异国风情。特别在夜间一到，步行道路中央一排列的绿树，各边枝头宛如长了花苞，闪烁五颜六色的光，而他们几乎在十一月代替圣诞树，装饰左右商家的生意，和他们雅致的波西米雅式建筑。　　　　当她跟上了Wing 的脚步(也可能是他放慢了)正好错过了门庭若市，比起加州的水要平价的咖啡。其中不少西班牙名品服饰、不甚起眼的速食餐厅，纷纷往Wing 的身后抛诸在后，亦如他过往的游历。　　　　这也使菜菜子意识到，他是何等不一样的人。与她这朵温室之花，几乎存在着不同的地域，差异远大得令她体悟到，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同一片星空，可以探索倾吐。　　　　于是她又再度减缓脚步，不同他的速度。　　　　因为他是Wing，羽翼，像风。　　　　只是，故事的主旨，到底何在？　　　　他突然停下步伐，『其实,我以为菜菜子,』停顿下，　　　　『会很无趣。所以一开始才尽说些无聊的话,打发时间。』　　　　差点撞上他的背，却因为两个字，急时煞住车。　　　　无趣...又是这个吗，　　温柔、有礼几乎到无趣。　　　　菜菜子闻言，硬挤出莞尔一笑，可眼底下情绪道出满满失落。　　　　这其中也包含Wing 的本性。　　相当的直白，极度的玩弄。　　　　『被你这样说还真失礼呀...』　　　　『不。我真正想说的是』他终于在人茫大海中，回头。并到她耳边低语，　　　　『如果没有你的温柔,我不会明白你对我来说,很特别。』　　　　恍惚间，菜菜子抬眼，发现他远比自己来得高，颓痞放荡的眼神，此一时，少许的真挚。　　　　『要不要再继续？到附近走走。刚吃的只能当小菜而已。』　　　　拇指朝外指，尽管看来是随便指，菜菜子却知道第三街，和以外的地方，有不少衬托出南加州这种，步调悠闲、热情四溢的餐馆和酒吧。加上他的每个眼和笑，除了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驯，还有一丝不明的调情。　　　　且事实上，她于这里的氛围，Wing 的幽默风趣，心动了一会儿。　　　　可是，她，勐然意识到时间。　　　　她从附近店家的钟裱一对，已经八点四十分。若从圣莫尼卡回到艾迪尔先生家，也需要个半小时。　　　　『很抱歉…但我必须走了。』　　　　『不过现在正热闹,至少,喝一杯...牛奶？』　　　　不自觉间，又被他逗笑了。须臾，他们两就这样凝望彼此。　　Wing的笑容，从未改变。　　　　『要是,只有一杯那』当她往Wing 的方向踏一步，脑海里出现声音。　　　　--如果不是我生病的话，我先生就能带你去了。　　　　--让你特地耗一小时煮东西给我太太吃,菜菜子真的是好女孩呀。　　　　是艾迪尔夫妇的声音。　　如果让他们老人家担心，就不好了吧。　　她意识到。　　　　并在天使与魔鬼的交战中，选择了原则。　　　　『不,真的不行。』菜菜子摇摇头，脸上浮现了百般挣扎后的温柔，　　　　『若不回去,照顾我的艾迪尔太太,会担心到睡不着的。』　　　　语罢，两人中央，一对小家庭穿梭过去，致使菜菜子没注意到Wing 的表情，有些微的变化。　　　　『是吗...』他若有似无苦笑般，眼眸暗了些。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让我送你回去吧。』　　　　『没关系,我坐公车就好。不然太』　　　　『太麻烦吗。』他抢先一步说，原来半阖的眼一睁，温和到不再有调情味。　　　　『出外靠朋友,一点也不计较麻烦。』　　　　说完，他自行来到菜菜子身边，擦身而过之际，菜菜子惊觉自己产生了既视感，且被倒回圣莫尼卡码头的方向，而且有什么，酷似在拉动她，以从来都没有过的速度。　　　　她低下头，了解到　　那是Wing 用温暖的手，包复她的。　　　　而当她被Wing 悉心戴好安全帽，他适当拿捏速度，让坐于重型机车后位的菜菜子，免于甩尾的压迫感。　　　　菜菜子更明白一件事，　　一个到处流浪的人，他待人的温柔，并不少于她。　　　　回到艾迪尔住宅，已是晚上九点十分。　　　　虽未达到标准时间，一下Wing 和朋友借用的摩托车，就发现一通来自艾迪尔太太家的电话。　　　　附近的低矮住户，由于安全和习性，加上居住者多半为华裔，一些房屋的窗户已一片漆黑，在这个时间熄灯休息。与白昼之时，几家住户办烤肉，或开设泳池派对，呈现截然不同的场面。当Wing 将机车一熄火，笼罩在洛杉矶喜乐都市的宁静，霎时给予菜菜子一份诡秘，深觉自己要从短暂热闹的氛围，恢復至平静，原来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唯有艾迪尔住宅，临靠厨房的那一窗户留了盏灯，照明了菜菜子心中的安稳。且是身边的Wing 无法赐予跟获得的。　　　　他们果然没睡，　　还好回来了。　　　　『那么,到了。』　　　　『恩…』　　　　她回应，他照样地笑。陷入了缄默。　　　　『Wing 先生平常不用手机吧。』　　　　『哈哈,很少。所以很多人都说找我,比找恐龙化石还难。』　　　　果然。菜菜子心笑。　　他绝对不会踏下任何一脚在人们内心，留下足迹。　　　　至少，轮不到她。　　　　『你们家,也有橘子树阿,真怀念。』　　　　他的话，令菜菜子回神，美丽的脸庞刷上一层细微的诧异。她恍恍然地后望，Wing 意指的，那颗高大的橘子树。蓦地，从他的字句，挖掘出整个陪伴他的时光中，没听说过的东西。　　　　他刚说，“也”，还有“怀念”。　　想来，她直视着Wing，意会到他，原来也有家，这一回事。　　　　那似乎是个她不能触踫的回忆。但…　　　　『好了,也该走了。』他再度拿下刚挂在机车照镜上，一顶全罩式灰色安全帽，眼楮略过一线遗憾。　　　　因为对他来说，下一句话再见，便是永远的道别。　　　　『你早点休息吧。』　　　　『等等！』　　　　忽然，她急忙将手复在他的安全帽上端，Wing 因此讶异地停下来。同步间，她素手显些触踫到Wing 贴住帽子的指尖。其距离近得连爱神都谓叹。　　　　『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她微笑地后退几步，并优雅地转身，往宅邸的位置跑去。　　　　当下的Wing 无预警地留在原地，即便跨坐在机身的模样清新俊逸，脸上的狐疑却显得多馀。　　　　就在三分钟一过，Wing 的两眼寥赖地在天边打转、崛嘴时，耳边至终传来的熟悉的脚步声。纵然熟悉，却不明这脚步声有哪来的频率，可以令他的心有舒畅感。　　　　『这个。』她捉起他的手，将其手掌向上。　　　　然后轻柔地摆放她手里的小东西。　　　　『原本还想摘更多,但怕你等久,只拿了一颗。另外…』说着，又在他手盘上，放入别的东西，在第一样东西旁边。　　　　若不是Wing 反应快，他恐怕就在即时间，听见两者掉落地面的声响。　　　　不过更于两人间，最为响亮的，莫过于Wing 被菜菜子点到的心。　　　　是橘子。还有网球。　　还有菜菜子善解人意的笑颜。　　　　『旅途上累了的话,那我能为你做,就这些了。』　　　　完话，她立即捧住全罩安全帽，亲手为Wing 套牢，转身在回到所谓的家以前，道了声晚安，便离去了。　　　　『回去路上小心。』　　　　弹指的时间，外头只有Wing 一人。他手上的橘子，意料外的闪耀着白日才有的光泽，促使他的怀念加重。他紧缩橘子，低头不语，眼内的宠溺和遗憾兼容着。　　　　至于网球，他直到回去后，才发现那原来写了一段字，且是一段简单而浅显到，刺入他心灵仍未自觉的箭。　　　　\"--一路顺风。\"　　　　她，让Wing 无时无刻滋生想念的冲动。　　　　就在一看到那串字，他同样也想过在网球上写讯息给她，　　　　可是却犹豫到没了下文，并说着，　　　　『真的很温柔阿,菜菜子。』　　　　『你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