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便往北街的方向追去,跑了几步便看到那人正靠在墙角和几个孩子说笑,手里还抱着一大包蜜饯,孩子们皆垂涎于他手里的糖果,他也是大方之人直接给那几个孩子分了去。其中一个瞧着十分面熟。 她大步走上前,那边的乐正余亦抬起头望着她翩然而至。 “哦?人间何处不相逢啊,竟然又见面了。” “你买了那个扳指?”她直接发问。 乐正余亦摸着街头孩子的头发:“都回家吧,不要离开爸妈的目光太远知道吗?坏人很多的。” 孩子们若林鸟四散而去。 他眉眼弯弯的笑道:“买了啊,你既然知道干什么还要问一遍,没话找话,是想要和我套近乎吗?” “你差不多得了。” “哦……看来我的笑话花影妹妹不是很喜欢,那我下次换一种方式逗你开心。” 她叹气,最后靠在他身边,颇为谦虚的开口:“我们主阁大人说让我跟着你。我最近在凌月阁没什么事情。侯爷,咱们能不能认真办案啊。” 他有些堂皇的笑了:“你们主阁大人让你跟着我?” “嗯。”她闷声的点头。 “你看起来好像很不愿意的样子。”他有些委屈的开口:“我这么不讨人喜欢吗?真是奇了,女子看到我几乎就没有不喜欢的,就连澹台绿水都对我亲切有加,怎么花影妹妹你这么不待见我呢?” “我是兵,你是贼,我对你当然没有好脸。” “可是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啊。”他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也不是坏人啊。” “一日是贼,一辈子都是贼。” 乐正余亦放声笑了起来,男儿疏狂尽在其中,他眉眼欢喜的笑道:“这样啊。那……要是我帮着你破了案子,我是不是就是兵了?” “案子?如今除了你那个小小的扳指案子,哪里还有……” “花影妹妹。”他断了她的话,指着远处还依稀可见的人群:“我不是说了嘛,那不是意外。” 她堂皇的看去:“你如何知道?” “不自然。” “不自然?哪里不自然了?”她不解:“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见过哪个绸缎庄晚上有人的?活人在那样的火势之中,不跑不跳,除了死了没有别的可能。” “他可能出了意外晕了过去啊。” “那人的手脚是被捆绑过的,尸体扭曲程度不自然。”他指着自己的肩头:“这可不是简单的案子,这是预谋杀人。” 她盯着他,满目怀疑。 小侯爷搂过那人的肩头:“我要是帮着你破了这个案子,你是不是就能有好脸对我了?”他笑的多情魅意:“花影妹妹~”怀中的假玉扳指取了出来,在阳光下轻轻的摇晃起来,通透温软:“这个案子少说也要查上一年,咱们这段时间好好相处不好吗?” “咱们两个有什么好相处的?相处不来就这么处着,不过一年而已,我忍着你一年就是。” “哇,你好冷酷啊,真是无情。” “你是不是盗帅的事情咱们就此翻过,我以后不会再提,你也不要再叫贼过来了,每日都过来……如今凌月阁众人看我的眼神都怪了许多。” “哦”小侯爷笑容嘲弄:“那好吧,我听你的。” 二人一时无言,百里花影盯着他腰侧的玉扣,是一块凝露紫玉,瞧着极其名贵的模样,玉上还雕着雨后新荷瞧着极其娇艳。 小侯爷见此便笑道:“花影妹妹,你会喝酒吗?” “喝酒?”她摇头:“我不会喝酒。” “我教你?” “我娘说过莫要和男人一同喝酒。这样于女子的名声不好。” 他挑眉:“你信不过我吗?要是真是辱了你的名声,我便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把你抬进我们侯府,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她拂袖而去:“你无心谈论正事,我不在你这里浪费时间了。” 她向前行去,没有两步,身旁的冷香便幽幽飘来。 那人嘴角的笑意胜过长阳城中春色带来的所有艳色,多情魅意:“花再好,也比不得剑吗?”他悠然发问,又只顾回答:“我倒是觉得二者不可相比哦。硬要相比也是花枝更胜一筹。” 她恍然,依稀记起这是自己初遇乐正余亦时对着花朵自怜时所诉的话。此人竟然这般铭记。 “你想要说什么?”她与他停在长街中央,脚下的青石板上苔痕微弱,空气微湿,春季的第一场雨就要来临了。 “我想要说什么呢?”他像是在询问她,最后收敛了眉眼之间的轻佻拉着她的手腕道:“陪我喝酒吧。南山要成亲了,最近无人伴我。” “你这样的人还缺人陪吗?”她并未揶揄,当真是发问:“你这张脸,这样的性子,随便对某个人一笑,那人就要倾家荡产的过来寻你吧。” “我从未让人陪过。”他腰间的玉笛若蝉翼般通透,手指尖轻轻一挑那玉笛上的紫霞色斑流苏笛穗便轻巧一动,像极了主人的无意多情:“要不要听我吹笛子?” 不说其他,乐正余亦身上的秘密太多,理性为主,她不愿靠近这样危险又美丽的人,可这玉笛的笛声总叫她魂牵梦萦。 “乐正一曲,魂断于此。”他自夸道:“你难道不想要知道吗?” 她微微点头:“好吧,不过……去我家喝。” “哎?这么快就要带我去见你家人了?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他挑眉轻薄道。 “想什么呢,我只是不放心你而已。”她负手而问:“酒呢?去哪里买?” “花舞楼。” 她眉间火意再起:“那是……青楼!你去那买什么酒啊!你!你这个人怎么就没有一刻正经?” “你这就外行了,这花舞楼的酒可是整个长阳城最好的,别说我了就连咱们陛下都常常叫南山帮他带些花酒过去。” “陛下就是被你们这些人带坏的!” 乐正余亦立刻反驳:“真是木头脑袋,你居然会觉得南斗那个老狐狸是我们带坏的。”意识到自己言谈过激,他收敛了脾气微笑起来:“本侯是说陛下没有你想的那么纯良无害,我们年少第一次去青楼就是那位老兄带着我们去的。” “年少?” “大概八岁左右吧。” 她捂脸:“你还是不要和我说这些深宫秘史了,说了……会影响我以后看待天子的心情。” “不要故步自封啊,多认识一下真相没什么不好的。” “我对人心和人性没有想法。” “你这样不好。” “不关你事。” 二人往北街而去,花舞楼前胭脂水粉气味浓重,她站在不远处望着门外正在招揽客人的莺莺燕燕,又看了看正在街边欢笑的贵胄商贾,街角眉眼嫌弃厌恶的妇人,总之环肥燕瘦人间百态。 “瞧你的表情,你不太喜欢这里?” “没有。”她坦然的回答。 “一般女子来此处都会不太欢喜。”乐正余亦笑道:“说是会有被冒犯的感觉。”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带我来这里?”她并未退拒而是随着他接着往前走:“想看我恼羞嗔怒吗?” “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他接着笑:“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你的玩笑。我带你来这里确实是因为这里的酒好喝,不过其二嘛,我想问问你,你是如何看待青楼这样的地方的。” “女子伤心处,可是……也不能说这里就没有想要如此雀跃生活的人。” “什么意思?” “我前些年还是子阁的时候随着黄钟大人办过一个关于青楼的案子,我原以为青楼里面都是苦命的女子,大多数都是被家人卖来而后过着苦日子的女子。”她抱臂望着街头那些欢笑的女子:“可事实并非如此。里面大多数女子都欢喜,比起一般在家中苦苦熬成黄脸婆的女子,青楼之中的女子大部分都今朝欢喜,不知明日愁的。而且……其中不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情女子。”百里花影蹙眉:“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青楼,但是……青楼中的女子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可怜。我们觉得她们可怜,不过是因为我们高处假惺惺的同情怜悯罢了。侯爷,你觉得这种高高在上的同情有意思吗?” 小侯爷轻笑:“没有意思。” “是啊,我们不是这楼中的女子,从未了解过她的人生,更未曾与她交谈过,只见她身在青楼便同情怜悯,岂不是可笑的很?”百里花影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道:“那些家中苍老的妇人,常常会笑话青楼之中的女子,待到年老色衰便是蝼蚁一般的人了,倒不如说是她们怨妒。青楼女子有风骨并不少。” “你认识青楼女子?” “我爹是琴师,如今在前面的宫音坊做琴房教头。”她甩袖而行:“他时而会和我们说一些关于北街风尘女子的事情。比起那些只会嚼舌根的妇人,我倒是更敬佩这些青楼女子。” 小侯爷颇为赞赏的盯着面前的女子:“我的花影妹妹果然和旁人不同。” 她抬首看了他一眼,最后低下头去看脚下的石块。乐正余亦的双眸中……有桃花。 花舞楼的徐娘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金算盘,瞧着男子便丢着手绢招呼,半老的面上皆是市井的俗气,听说昔年也是京中名花一朵。当真年月唏嘘。 瞧着乐正余亦后也不避讳道:“哦?侯爷来我们这里居然还自带着姑娘啊。” “小心舌头啊,徐娘。”他皮笑肉不笑,面色带着几分阴冷,那方的徐娘立刻跪拜在地,惶恐道:“侯爷恕罪。” “没什么恕罪的,拿两坛子枇杷酒过来。”他将银子丢给在地上的徐娘:“你这随口说话的毛病可要改改了。” 楼中一时之间静默下来,徐娘捡起银子爬起身取来了两坛子酒:“侯爷大度,莫要与小人计较。” 百里花影瞧着他眉眼之间的疏离和冷漠,果然是个毫无慈念之人。任何的笑意都能挂在脸上,可当真遇上了事情,便无情的很。她冷笑,其实……乐正余亦和她应该是一种人才对。 “行了,你这么冷着脸,天都快要下雨了。”她将母亲平日挂在嘴边的话这般随意吐露出来,那边的乐正余亦缓和了情绪:“你既然开口了,我便不和她们一般计较了。”取了那两壶酒,小侯爷拉着她的手腕:“走吧,喝酒去。” 正要离去,那边的徐娘开口道:“侯爷,晚霜已经有半月未曾见您了,您今日既然来了,何不见一见?” 乐正余亦笑道:“晚霜?是谁?” 徐娘面前恍然而后往后退去:“侯爷莫要说笑了,您上次来还与晚霜共看星月……” 楼上走下一水蓝白衣女子,百里花影的目光落在那人的面上,只见那女子眉眼惊慌,似是戳穿的惊恐。 乐正余亦望着那方惊慌的女子,蓦然一笑,拉着百里花影的手腕往街巷深处而去。 “那位姑娘说了谎,你为何不戳穿她?” “你怎么知道她说了谎?” “眉眼之间的神色不对,一见你出现那副惊慌的模样,不像是旧友倒像是被戳穿一般。” 乐正余亦点头:“我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好吗?我看那个姑娘倒像是有什么难处。借我的名声一用也不是什么坏事。” “难处?” 他提壶而笑:“你好奇?若是好奇咱们回头去看看?要不问问也好。” 她并未说话,只是微笑。 百里并非大户人家,家中院子也并不大,只是夫人将园中收拾的十分精巧,乐正余亦嘱咐了花影莫要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家中大小,只说是先知阁的同僚便好。 她不懂便问:“你为何这么说?” “若是告知了身份便会拘谨,我可不希望你父母对我三跪九叩的,我自己看的都累得慌。” “旁人得了权贵都希望前呼后拥,万人景仰。你偏不?” 乐正余亦将玉笛轻巧一转:“比起绿绮侯我更喜欢亦羽门主这个名号。” 她盯着他最后笑道:“那……乐正余亦是绿绮侯还是亦羽门主?” 那方的小侯爷眉眼微微一挑,千万艳色飞旋而过,满目娇艳:“那要看花影妹妹怎么看我了。” “我怎么看你?这重要?” 小侯爷笑而不语。 前来开门的是一半老女子与百里花影有六分相似,夫人的目光落在乐正余亦的双眸上,颇为惊艳。 “这位是?” “同僚,前来家中讨论案情。” “哦……”夫人笑着眉眼带着几分欢喜,似是对女儿的说辞了然,转身设了茶具请了乐正余亦进门。 乐正余亦本就生的俊美偏偏此人还善于利用这外貌。她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娘亲被乐正余亦哄着喝下一杯又一杯的枇杷酒,莫名觉得好笑。 待到月升时间,在外琴师归来,只闻见院中阵阵酒香,枇杷酣甜。 清凉月色下小侯爷拉着百里花影细谈京中趣事,她听着他口中所言的贵胄笑话,只觉得富贵人家都是一群傻子。 琴师抱着古琴走到园中挽住前来迎接自己的妻子之手,转头去瞧那方背对着自己的乐正余亦,其余倒是无惧,只是那腰侧的玉笛叫他不得不留心。再留心一探,那笛尾上的紫霞色斑流苏笛穗才叫他认清了来者的身份。 世间玉笛紫穗的男子,不过绿绮侯一个而已。 “爹爹,你回来了。”百里花影起身向着那方的琴师而去。 琴师颇为惶恐的弯腰道:“不知侯爷大驾而至,望侯爷恕罪。” “侯爷?”夫人也讶异起来。 乐正余亦正喝的欢喜,说的也都是些南山平日里面和他说的笑话,像是谁家的儿子又风流,谁家的商贾又出了乱子,平日里面待他无好脸色的花影妹妹也展颜一笑,叫他喜不自禁。身后传来何人归来的声音,百里花影也起身迎去,他悠悠转身看去,面前的男子虽然半老却也留有文人乐师的风雅之气,小侯爷望着自己腰侧的玉笛,想来是自己这玉笛和笛穗被音律之人识破,蓦然一笑:“无罪可恕。今日本不想以侯爷身份扰了此处的清净。不料被识破。”他望着那方拘谨起来的人,手中的枇杷酒也所剩不多,口中微甜之意也渐渐消去。凉风过境,原本的欢声笑语也消失于风中。 天边两只孤鸟飞旋而过,影子落了下来,带走了两三声空鸣。 他将酒壶放下:“今日酒意已尽,本侯便告辞了。”他望着百里花影笑道:“待到山花烂漫时,我再来此处寻妹妹喝酒。” 他转身向着大门而去,孤身只影步入黑暗中。 百里花影望着他的背影莫名生出几分寂寥感。身边的百里师开口了:“花影,你何时认得这小侯爷的?” “凌月阁的任务罢了。” 她转头去看父亲,只见父亲眉宇微蹙似是在担心什么,她也警惕起来:“爹?怎么了吗?他有什么奇怪的吗?” 那方百里师只是叹然,而后抱臂惋惜道:“没有拦住他听一曲,当真是遗憾。” “……”百里花影无言以对,仅剩一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