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离了百里家转身也不知该何去何从,望着偌大的长阳城,歌舞升平处依然,百姓寻常家也依然,皇家严苛处也依然。他眉眼生出一两分无趣,便在各方屋顶留恋。 一身紫衣轻纱落在风中,顷刻若暝烟消失,下一瞬又乘风而来,凄凄月色若绸缎落了他一肩头柔软。 不远处飘来阵阵药香,少年转身往西方行去,只见凌云塔上白衣人正悠然饮酒中,他踏风而至,落地无痕。 “这良辰美景,你不在医馆待着跑来这喝闷酒?” “我喝闷酒?你不也是如此吗?刚喝完闷酒出来散心了?”南宫昭雪喃喃念叨。 “我刚与美人饮酒完毕,不过美人家人归来了,避免他们不自在我便离开了。”紫衫迎风而舞,他盘膝而坐,二人对面相视一面。南宫昭雪笑了:“最近南山在准备成亲,你说他要娶个什么丫头回来?” “听说是西域的小郡主。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他眉眼多了几分欢喜:“要是个虎姑婆咱们就有的笑话看了。” “你没想过娶个媳妇吗?”南宫出声询问:“你年岁也不小了,按照规矩你这个年纪多少都应该有几房妻妾了。” “我一个江湖浪子,还是莫要耽误人家姑娘为好。”他取出自己腰侧的玉笛,轻轻的抚摸着其中清晰的裂痕。 “你这几日一直和凌月阁的丫头纠缠在一起,不喜欢人家?” “当然不喜欢。”他了然答道:“我不过是找个掩护而已。等到那个案子破了,我就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到她头上,我转身去江湖上逍遥去。” “这么简单?” 他本性就不爱说谎,遇上此事也是如此直接:“也不是,她挺好的,和别的姑娘不太一样,赏花自怜的模样也是特别。不过……我不喜情爱,与她成友倒是愿意。不过……”说道此处他又笑了:“不过人家姑娘倒是很嫌弃我是个贼。” 南宫昭雪也笑:“你我不过是莫名来了这盗帅,盗仙的名号。说到底也没有做过什么偷盗之事,她嫌弃你什么?” “谁知道。”他仰头对月色无奈:“榆木脑袋不可探究,探究的都是傻子。” 二人对酒疏阔。 “吹一曲吧,许久未听。有些想了。” 笛声若长鸟空鸣,声声空灵,长歌破风刺入月色,幽幽婉转。 曲毕。 乐正余亦收了玉笛,起身:“走了,回家睡觉。” 眼看着那人踏上塔尖转身就要离去,南宫昭雪饮下一口烈酒,入喉刺痛,火辣烧心至肺腑,他抬眸轻声:“余亦。” 那人回头。 “不要抱着过去而活,失去的东西永远都回不来,你……要记着。” 乐正余亦半倚在一旁:“那你呢?你不是也抱着过去的回忆活着吗?你自己都改不掉,为何要来劝我?” “你与我不同。” “没什么不同。”紫衣化作一缕暝烟消失在夜幕之中,空气之中还残留一味苍茫的冷香。 “余亦!!”他蹙眉唤道。 夜幕之中传来那人的回应,遥不可及,远在天边:“你我都是未亡之子,何谈存活?” 南宫昭雪紧闭双眸,往昔绝望若烈焰袭来。 “未亡之子……” 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 拥有的资格也没有,未亡之子,谈什么存活。 第二日百里花影去凌月阁之前,绕道京兆尹府,取来了仵作验尸的结果。 她走出京兆尹府时,正巧遇上了在街边吃面的小侯爷,小侯爷依旧一身紫衣轻纱,多情魅意。街边的小贩都对他敬爱又加。 乐正余亦身上有一股冷香,那种香气很特别。若兰非兰,也不是简单的杜若蘅芜香气。香味偏冷寂寥,漫入空气之中噬人心骨。 她的目光落在那人手边的秋水剑上,又落在他手边刚刚上桌的牛肉面和酱牛肉还有一些包子和葱香之物。 提着手里的卷宗,她惯性的在那人身边落座。 “哦?花影妹妹?”他似是惊喜的抬起头,眉眼之间多了几分笑意:“你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会无视我直接离开呢。” 百里花影拿起那边的素菜包子:“我去了衙门一趟,拿了尸体的检测结果。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这个嘛……”他咬着酱牛肉摇头:“我在吃饭,不想要看那些倒胃口的东西。” “吃完再看。” “花影妹妹你是赖上我了吗?我可没有说要帮你办案啊。” “你昨天自己说要办案。”她将包子塞进嘴里毫不在乎形象的拍桌子:“我记得很清楚。” “那好吧,算我说过。”小侯爷慢条斯理的吃着包子:“可我……反悔了,不想干了,不想查,就是不想查。你要依着我,我可是侯爷。” “侯爷个鬼,你就是个贼。”她将卷宗拍在桌子上:“我不管,你既然知道这个案子有鬼,能不能帮帮我……” “你这是求人的样子吗?”小侯爷笑眯眯的将面前的食物一扫而空,淡然的笑着:“跟我学,侯爷您能不能帮帮我呢?我实在是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我向您请教,您就帮帮我吧。”他阴阳怪气的说完,甩了银子在桌上,那边的面摊主人笑眯眯的盯着这边,像是在看什么笑话。 百里花影咬着牙:“求你了,帮帮我吧。” “喂,这么难开口吧。”小侯爷站起身:“你这高傲的自尊心和你能力完全不成正比。啊?花影妹妹。” “……”她握拳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有什么吩咐我都会去做的,你就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吗?” “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 “都可以。”她诚恳点头。 小侯爷点着下巴,多情一笑:“今晚凌云塔上,你陪我喝一次酒。” “这么简单。” “于你而言,这不简单。”他收敛眉眼,提起手边的湖水剑:“走吧,去凌月阁,呵,你这该死的正义感。” 她抱着书卷跟上,那人还在碎碎念中:“花影妹妹啊,你知道好奇心这种东西会害死你吗?” “我只对案情感兴趣。其他的我没有兴趣。” 小侯爷瘪嘴冷哼:“那晚和你说京中八卦的时候你高兴的很,转脸就不认人了,果然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我师叔说的果然没错。” “你怎么话那么多啊。” “为了不无聊。”他轻轻一个眨眼,随手折下路边琼树上的花枝,反手便戴在女子的云鬓上,她堂皇的要去摘下,那人却拉住她的手腕:“我爹以前就是这么给我娘戴花的。嗯,果然还是花最好看。” 她面上一红,心尖上都羞赧起来:“你素来这么与女子调情吗?” “不,我只给你戴过花。”他松开花影的手腕,礼貌的往后退了一步:“我看你极少戴花,就连步摇,发簪都没有,凌月阁的月钱这么少吗?你连打扮自己的银子都没有。” “我是办案的人,打扮的那么好看做什么?而查案的时候很不方便啊。” “借口。”他淡然一笑:“你就是懒,说什么不方便啊,玉镯子不方便的话就带一个银镯子,步摇不方便的话就取来一只简单的发簪啊。”他低下头叹道:“女子美貌是对自己的怜爱,你应该对你自己好一些才对。” 百里花影笑看着他,最后摇头:“你这个人啊,歪理一大堆。说不清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低下头望着她眉眼之间消失的疏离,多了几分莫名的亲近,心中竟然生出言不明的温暖。 “花影妹妹可有人家定了?” “父母小时候帮我定过娃娃亲,后来人家考上了武状元成了将军,不愿承认,我便毁了婚约。” “何人这么不长眼?居然不愿承认你?” “平阳将军的养子,刘天澜。” 名字出口,乐正余亦长笑出声:“他啊,那你毁约,确实是一件好事情。” “人家少年英豪,是我配不上他,何来好事一说?” “这个嘛。”小侯爷笑的鸡贼:“晚上喝酒的时候告诉你。” 卷宗被打开百里花影细看了一遍又道:“气管和肺部里面都没有黑灰,肝脏有微凉出血。是死后被带进火场烧死的。” 小侯爷站在荷花池边喂鱼,望着一池初发的娇嫩荷叶:“死后烧尸。” “尸体到现在还未来人认领,是个无名尸体。” “无名。” “京兆尹府的柳大人说,京中无名人口极多,这样胡乱的查找也找不出来线索。” “线索。”小侯爷鹦鹉学舌般重复着她言语之中的重点。 “他们今日会去那三家店面之中找线索,不知道能否寻到什么。” “寻到什么。” 她听着那边人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散漫回答,抬头怒瞪:“你有没有在认真听啊。” “我很认真啊。”他盯着水里吐着水泡的鱼儿道:“你说的话我不是都重复了一遍吗?京兆尹府的柳大人看到这份报告肯定也知道这是谋杀案,只是……这案子并没有严重到需要移交月阁办理。” “我们协理啊。”她在他身边坐下:“凌月阁的少阁有权利协理京中所有大小案件。” “不是我们,是你自己。我可没有兴趣协理。”小侯爷指着自己的双手:“我这么尊贵的人呢,在你身边提醒你一星半点就好了。办案这种苦活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她扔下那口气,换上笑脸和颜悦色的说:“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揭露这个案子的真相吗?而且还是你自己主动提的。咱们晚上不是要喝酒吗?你不要闹小性子了。好吗?” “这还像句人话。”他跳起身,拉着女子的手腕:“走吧。” “去哪?” “协理。” 他转身便要飞奔而去。 “哎?你等等啊,我要和主阁大人说一声啊。” 羽林营的统领刘少将便是花影曾经的婚约者刘天澜。 黑马之上少年将军春风得意,巡街而行。 小侯爷和花影从凌月阁出来,正巧与他撞了个对面。刘天澜品貌端正虽然算不得美男子却也有少年武将特有的英腾。身后羽林营的子将们一字四列,他协领于前自然威风凛凛。 乐正余亦拉着百里花影极快的跑过街市,向着东街奔跑。 女子的红衣若摇曳的芍药生姿,火焰般浓烈,转瞬消失在街头。 待到刘天澜的身影消失在二人身后,乐正余亦望着她面上不自然的神情,也不知是安慰还是玩笑:“你要是羡慕,下次我来找你的时候也带上百人阵队?” “贼军吗?” “前来给你添业绩啊。”他笑意多情,魅意婉转。当真会蛊惑人心。 京兆尹府的柳大人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陛下甚为喜其秉性与文章,便留用京中。 柳大人一身墨绿色的官府加身,本就是水墨男儿,文人傲气尽显。烈火焚烧后的残垣之中,柳大人协人立于门外,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少阁大人。”他眉色疏离,一张冻了情绪的脸,看不出丝毫喜怒。 “柳大人安好。”她将手里的卷宗递交回去:“已经尽数看完,多谢大人。” “无妨。”柳大人身旁的师爷上前取了那卷宗。 这卷宗还完,不见百里花影离去,柳大人转头问道:“不知道少阁大人还有什么事情?” 百里花影直接笑道:“凌月阁有命,唤我前来协同办案。只是协同并非主理。柳大人只当我是个看热闹的人便好。不必多心。” “凌月阁协理?”那冰山面上出现了两三分警惕:“此案情节并非极其严重,不知道其中可有隐情?”柳大人的目光落在一旁紫衣闲暇的乐正余亦身上,暗自将眉宇蹙的更紧了一些。 百里花影道:“其中之情便是凌月阁之事,大人只管查案,余下的事情莫要担心。” 收了目光,柳大人冷然道:“是。” 乐正余亦望着屋中焦炭汇聚,衙役搜查时还常有黑灰飞出,他望着那些半焦的木桩,半分靠近的心都没有。 眼看着整个山间屋子都被翻遍,依旧半分可用的线索都没有出现。 百里花影拉着乐正余亦的衣袖道:“什么都没有怎么查啊。” 他盯着那边的木桩道:“话说回来,这场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木桩上的焦黑已经烧至内里,空气之中残留了两三分的苦涩之味:“虽然屋中都是易燃物,这木桩也不至于烧成这个德行吧。” 柳大人开口:“屋中有残留的火油。” “火油?”小侯爷摇头:“要是有火油的话,木材上面会出现白灰,烧出来的应该是黑炭模样,不会是这样完整残垣,明显不是火油烧的。”他指着不远处的酒坊:“你们没有闻到酒味吗?”指尖又落在三间被连烧的屋子中:“这件屋子里面也有。” “哪里有酒味?只有焦味。” 柳大人却丝毫没有犹豫,指着身边的衙役道:“你们几个去卖火油和酒水的地方。问问他们近期可有什么奇怪的人前来买东西。锦绣坊的人近期有没有买过东西全都要问清楚。” “柳大人不会觉得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犯人吧。”他笑的讽刺。 柳大人依旧面无表情:“万事不可忽略。” 小侯爷耸肩,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