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染离开之后,大夫人的目光转向了堂下的薛姨娘,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薛姨娘的头垂的更低了。 “这些日子外面闹哄哄的,连带着府里也是不安宁,侯爷那里你多操点心,尽好本分,照顾好侯爷的身体。” 大夫人连敲带打,薛姨娘七窍玲珑心,能根据外面的情势揣摩出大夫人的心思闹出今天这一出,自然明白大夫人的言下之意,‘侯爷那里多操点心’是对自己的恩,‘尽好本分’是对自己的威,这本来也是薛姨娘自己的心思,自然乐得如此。 于是恭恭敬敬磕了头,道了句是,退了出去。 等人出去了之后,二夫人和三夫人相视一眼,便也起身告辞,二奶奶三奶奶自然也要告辞,大夫人也不挽留。等人全部走了,大夫人歪着头对身边的人道,“看着是个软弱没主见的,没想到也是烈性。。。难怪,毕竟是肖国公府出来的。” 候在她身边的石妈妈闻言,递了一杯茶过去,“谁说不是呢,平日里不言不语,没想到今天这样的大事也不曾辩解一句,竟然就这样平稳的过了,倒是了却了夫人的一桩心事。” 大夫人叹口气,“毕竟在府里住了三年,你去拿三千两银票,让知善送过去。” 石妈妈一笑,“还是夫人心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国公府里都已经得了消息,朱清染和轻风回到书里香的时候,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全都在小声议论。 多新鲜啊,漫说是石国公府,便是放眼整个大煜,又有哪个勋贵公侯之家出过下堂妇。 三年前礼部侍郎家的娘子闹和离,至今还窝在家庙里不敢出来,如今肖国公府已经没了,也不知道四奶奶怎么办? 轻风红着眼睛,只哭得不能自已,朱清染倒是无所觉,歪在榻上,一手撑着额头,一脸沉思的样子。 “奶奶。。。。” 朱清染回过神,轻风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手里的东西收拾的七零八落。 前途坎坷,命运浮萍,所以都要死要活。 朱清染招了招手,轻风跪在了她脚边。 “别哭了。”朱清染拿袖子给她擦脸,“已经是这样了,再哭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给人徒增谈资罢了。” 朱清染若是大哭大闹,轻风还觉得痛快一些,可她这般隐忍,仿佛要将所有悲伤都吞到肚子里,倒是让轻风忐忑。嗯了一声,拿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 “那奴婢去收拾箱笼。” 她回头去看,只看到朱清染一副置身之外的模样,手里一杯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显然并不将眼下的情况放在心里。 自从三个月前,朱家定罪的旨意下来之后,奶奶就有些不一样了。 朱家没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也自然该不一样的,轻风想。 这边正在收拾东西,抚柳从外面冲进来跪在了朱清染的脚边,“奶奶。。。”声音哽咽,半天也没说出话。 朱清染放下手中的茶杯,“你都知道了?”顺手扶了她起身。 抚柳点了头,“府里已经传遍了,奴婢听说了。”说完又忙道,“奶奶,咱们去求求侯爷吧,您和侯爷好歹夫妻一场,一日夫妻百日恩,侯爷不会不念半点夫妻之情的。” “侯爷?” “是啊,侯爷,侯爷还在府里,咱们去求求他,他。。。” “他会留我?”朱清染反问一句,扶柳顿时结舌。 “奴婢。。。奴婢。。。” “傻丫头,他不会管我的。” “怎么。。。怎么会。。。”一边说着怎么会,一边也知道朱清染说的对,这国公府里,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欢迎她们,“可。。。可以后奶奶要怎么办啊。” 朱清染并没有回答。 怎么办,她也不知道,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比这更坏的事她都经历过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你们过来!”朱清染招手,轻风扶柳对视一眼,看她神色凝重,忙走到她身边跪坐。 “如今你我三人前途未卜,祸福难料,你们有何打算?” 轻风扶柳不解,朱清染便又道,“你们是我身边仅剩的人,也是我清醒至今对我最好的人,若是有意离开,我会送还你们的卖身契,再。。。” “奶奶要赶奴婢走?”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轻风大哭,“奶奶不要,奴婢不要走!奴婢是夫人买进府的,自小跟着奶奶,奴婢不愿离去,求奶奶不要赶奴婢走。” 朱清染又看着抚柳,抚柳也哭,“奴婢父母双亡,唯一的兄长也在千里之外成家立业,奴婢也不愿走。” 朱清染沉思,一时没有回答。 抚柳又忙道,“奶奶如今孤身无靠,总要有人伺候,奶奶就带着奴婢吧。” “我一叶飘零,还要什么人伺候。”她低低念了这么一句,便没有继续说下去,眼光扫了眼屋子,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便走吧,收拾好细软和银两,我们天黑前离开。” 轻风抚柳得不到她的准话,心里惴惴不安,此时听到她吩咐,不敢耽误,对视一眼忙起了身。 三个人最后只收拾了几个小包袱,走出书里香的时候,知善迎面走了过来,送了休书,另有三千两银票。 “夫人说,朱家家眷流放到了辽东,路途遥远,所以夫人为娘子准备了一些程仪。” 这称呼改的真快,眼光一瞥,看清银票数额,更是平添了一份讥讽, 三千两?一年一千两吗? 但是也实在没必要说出来,于是只淡淡道,“替我谢谢你家夫人。”一边示意轻风接了。 知善飞快的瞥了她一眼,蹲身行了一礼,“娘子慢走。” 一路出了国公府的后门,站在巷子里,轻风和抚柳都有些茫然,朱清染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并没有说话。 她们自小便长在侯府,外面的花花世界不过是个巨大的食人花,充斥着太多的危险。 良久,轻风讷讷道,“真的出来了,以后。。。要怎么办呢。。。” 抚柳也道,“辽东路途遥远,我们。。。真的要去吗?辽东那里。。。” 辽东那里,并不是安居之所。 肖国公府倾倒,朱家嫡系全灭,所谓的朱氏族人,也不过是些旁支的老弱妇孺。 她们都知道这些,因此愈加惶恐不安。 朱清染抬头看了看天,良久,长长舒了口气。 她又何尝不是惶恐不安,这天下对她太陌生,陌生的害怕。 “奶奶。。。”她长久不说话,轻风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朱清染扭头看她,将她和抚柳打量了几眼,直到将她们二人打量的惴惴不安方开口道,“你们的身契在包袱里,银票首饰也都在包袱里,虽然不多,但是也够置办一份嫁妆了,拿了身契,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轻风和抚柳大惊,万想不到她一开口就又是赶人的话,忙跪下来,轻风哭道,“奶奶,奴婢七岁就跟着你了,这么些年从来没离开过你,如今奶奶不要奴婢,奴婢。。。” 抚柳也道,“奶奶如今孤身一人,辽东又远,奶奶身边也不能没有人伺候,求奶奶不要赶奴婢走。” “并不是要赶你们走。”朱清染有些无奈,“是我护不住你们了。” “奴婢不需要奶奶护着,只要一直跟着你,九姑娘。。。”轻风大哭,最后又喊起了她在娘家的称呼。 抚柳也是双目发红忍着泪,“姑娘把奴婢当成什么人了,自跟了姑娘,生死都是姑娘的丫头,如今树倒猢狲散,姑娘也把奴婢想成那等捧高踩低的人了不是。”说到此处,到底伤心,上前拉住了朱清染的衣袖,“。。。九姑娘,奴婢知道你是被夏穗秋实伤了心,可奴婢和轻风绝对不会对不起您,求姑娘不要赶奴婢走。” 轻风也附和,“姑娘放心,奴婢绝对不会背叛姑娘。” 轻风抚柳夏穗秋实是朱清染的母亲朱三夫人为她悉心挑选的陪嫁丫鬟,本就与其他丫头不同,自小伴在身边,说是丫头,也等同于娘子的伴当,轻易不肯亏待。 如今她们苦苦哀求,尤其是这几个月她卧病在床,是她们二人拼尽全力,才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如若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她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扶了她们起来,“地上凉,别跪着了。” 轻风抚柳闻言破涕为笑,知道她是肯了,忙擦了眼泪起来,抚柳道,“眼下天色也不早了,奶奶不如先找个客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去辽东。” “谁说要去辽东。” “那奶奶。。。” “就留在凤阳。”朱清染轻声而坚定的道。 就留在凤阳,就留在这里。 抚柳闻言颔首,“奶奶想的有理,辽东那边到底如何,咱们也不清楚,不如先留在凤阳找人打探打探消息,容后再做定夺。” 轻风闻言只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 抚柳道,“奶奶要留在凤阳,咱们就得觅一处宅子,不要大,安全为佳,东大门那里多是商户,较为合适。今天天色已晚,恐怕要委屈奶奶到客栈住一晚,明天一早奴婢就去赁宅子。” 朱清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