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 韩婉心中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慌忙去掀开车帘,却见嬴政策马在侧,见她探出头,沉声呵斥道“呆在车里不要出来” 韩婉自知自己下了马车也没用,只会成为拖后腿的。“哦”了一声,听话的钻进了马车。 马车外很快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韩婉的心也跟着突突的跳。 不会有事的,韩婉喃喃道。 她记得上一世…… 不对,她不记得上一世有这一出。 上一世,这一年的秋祭他没有出国宫。 他此番是因了自己才出宫。 这下韩婉再也坐不住,她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来的这群黑衣人人数众多,且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招式狠辣,目标明确,完全不要命式的往嬴政方向冲去。虽有蒙毅和众暗卫死命的拖住,但嬴政缠斗的人却也不少。 韩婉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手紧紧的抓在马车的门框处,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折断。 忽然,眼稍扫过,侧后方树木上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正对着被数名黑衣人缠斗着的嬴政背后。 是□□—— 韩婉大惊失色, “阿政,小心——” 嬴政回首。 仿佛时间在此静止,他只看到飞奔而来为她挡下那只暗箭的女人。 噗——,箭矢贯穿血肉的声音。 仿佛被人掐住了心藏,握住了命脉,那一刻嬴政甚至忘了该如何去呼吸。 “韩……韩婉”嬴政向前接住她委落的身体,轻轻的唤道。 那声音小心翼翼地,带着惶恐。 “大王”蒙毅冲过来,手起剑落砍刀一名冲上来的黑衣人,急忙道“大王快带夫人上马车!” 韩婉其实也不知自己究竟是爆发了怎样的潜力,从马车上跳出并飞奔数步为嬴政挡下那只箭的。 只是待她反应过来,左胸口处已经被箭矢贯穿,疼得她直哆嗦。 只是那双眼角微微上扬的眼睛,却带着笑意“阿……阿政,你刚刚还是第一次叫我名字呢!” 喉咙里被血腥味充斥着,一缕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 “……别说话” 嬴政双眼赤红,双手颤抖着,想要将她身上的箭拔下,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阿政,我……舍不得你……” 昏暗中嬴政的眼角通红。 韩婉倚在他的身上,有些想睡。 但是想到还有很多话要说,又勉力睁开眼“阿政,若……我死了,将我的……我的尸体……烧成……灰,洒在……洒在骊山北麓……可……可好?” 骊山北麓是他陵墓所在。 嬴政缓缓执起她的手,十指相扣,似是誓言般,喃喃道:“寡人,……绝不会让你死的!” “阿……政,我……” 韩婉张张口,血液从她的嘴角再次溢出,她终是抵不住晕了过去。 …… 而此时咸阳城一所官邸之中,灯火尚未熄。烛台上灯火忽明忽暗,笼罩在灯火中的韩非,神色亦晦暗莫名。 面前的棋盘上黑子俨然已成合围之势,势如破竹,白子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韩非缓缓持起一颗白子,慢慢地落下。 绝地反击,擒贼先擒王。 只是此步棋…… “公子,公子”紧闭的门被人大力从外推开,“刺杀……刺杀失败了!” 韩非闭上眼,可惜此步棋不通啊! …… 四周云气弥漫,山雾缭绕,有鸟鸣啾啾,山泉淙淙。 她自醒来便处于这样的天地自然之中。 她没有任何记忆,但她知道她合该在此,因为她是一颗长在此地的一颗树。 是的,受天地阳光雨露恩泽,她得以有了灵识。 只是此时的她还不能离开她的本体,她对此表示非常不开心。 因为有雀鸟会在她身上拉屎,有松鼠会偷偷摘她结出的松子,有青蛇粘腻腻盘桓在她的枝桠上。 她很生气,用力的摇晃自己的枝桠,可是除了摇断了自己枯枝,什么作用都不起。 但是,渐渐的她却和云雀和松鼠成了好朋友,因为她们会给她讲很多有趣的故事。 尤其是云雀,因为他们能去很远的地方,所以总是知道很多很多事情。 她每次都会听的津津有味。 但是她还是讨厌青蛇,因为他说话又刻薄又毒。 他说雀鸟聒噪,他说松鼠只知道吃,他说她……蠢笨,没见识。 她很气,他也不看看自己,又毒又臭。 日升月落,寒来暖去,这样的时光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她都数不清栖息在她树上的换了多少拨,偷摘她松子的松鼠究竟传承了多少代。 每当她摇动树枝想要去计算一下时,那条臭蛇总是冷冷嘲讽她“蠢” 是的,只有那条青蛇没有死去也没有离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有一日,她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周身暖洋洋地,灵力溢满充盈。 她…… 她竟然从本体上走了出来,而且是人类的形体。 她很开心,很开心。 顾不得是半夜,粗暴想要将睡在在她枝桠巢穴中的云雀叫醒。 谁知,她的手指却穿过了他们的雀巢,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她惊讶,慌忙回到本体,用力的摇晃枝桠。 云雀们喳一声,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那条青蛇也抬起头来。 见他们都醒了,他又赶紧变回灵体,在他们面前飘来飘去。 可惜,他们却都不能看到她。 云雀叽叽喳喳抱怨了她一通见她不理又纷纷睡去。 唯独那青蛇,似有所感往她的方向看了看。 她心中一喜。却见他很快移开了视线,用他的尾巴抽了一下树干。 她有些失望。 有了灵体却没有人可以看到。但是,她想到她终于可以到处乱跑了,又开心的飘了起来。 但随即她就发现了另一个叫人,不——是叫树失望的事情。 她并不能离开这座山脉,一旦离开,灵体就会消散,转而又回到树里。 她不由沮丧了一会,但很快就又开心了。 能如动物一般在这座山上乱窜,她应该知足,做树不能太贪得无厌。 第二日一早,她飘到最高的山顶上,看到了孕育自己山岚的全貌。 真壮观啊,她想。 她又飘到山脚,看到有烟自远方升起,她知道这是云雀口中的炊烟,人类烧火做饭的。 她将自己有了灵体这件事和云雀、松鼠、还有青蛇说了之后,他们都不信,当她撒谎。 青蛇还鄙夷的说她,不但傻,还爱做白日梦。 她也不与她们争辩,哼…… 每天在这座山上飘来飘去,像巡视自己的王国一般,虽然没有人、没有动物看的到她,甚至连西涧里的水潭都映不出她的影子。 但她却觉得快活极了。 渐渐地来着山上的人多了,他知道他们是山下的稷下学宫里的儒生。 他们总是三两成群的上山,他们称此地为泰山,他们赞叹泰山的雄奇秀伟,称它为天下第一山。他们有事有时也会弹琴赋诗高谈阔论,有时也会群情激昂斥责天下大乱,礼乐崩坏。 她起初完全听不明白,但跟在他们身后,她觉得自己学了很多,她觉得她马上也如那些人所说,能称得上学富五车了。 她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因为她听闻:人皆有姓名。可是给自己起名的时候她着实烦恼了一阵,直到后来她听一个被人成为韩兄的长的俊俏的男子念了一首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她觉得他读这首诗的时候声音清清冷冷,如山谷飞雪声,特别好听。思索半天决定给自己取名婉,姓就随那位公子,姓韩。 韩婉……韩婉…… 她反复地念着自己的名字,开心了好久。 她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小伙伴,松鼠吱吱雀鸟喳喳围绕着他不停的唤他韩婉。 只有青蛇不屑的说,她明明叫青松。 她认真的反驳,青松是她本体的名字,韩婉是她灵体的名字。 之后,她总是听人提到天下间的战事。 秦军一举灭了韩国。 秦军攻入了邯郸。 …… 秦军竟拿下了楚国,齐国也要完了。 那些人提起这些事的时候总是满脸悲痛,义愤填膺,大骂秦王虎狼之心。 她就觉得那秦王可真坏,雀鸟和松鼠都这么以为。 只有青蛇,他觉得秦王干的好,只有这样天下才能太平。 她觉得青蛇是狡辩,因为他和秦王一样是坏人。 一日,她又和云雀和松鼠谈及此事,学那些儒生大骂秦王。 青蛇还是盘绕在她的树枝上,不屑的看着他们。 可是一只从北地飞来恰巧在此落脚的仙鹤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却与他们有不同的意见。 他语重心长的说,天下之所以发生战乱,就是因为国家太多,争端不断,现在变成了一个国家,就再也不会有战争了。 他还说统一天下这件事几百年还从来没有人做到过,只有秦王做到了。 这话竟和青蛇说的一样。 可是青蛇说的时候,她只觉得他胡搅蛮缠毫无道理。 可是从仙鹤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很有道理。 她想可能是仙鹤那因衰老而耷拉下的眼皮看起来充满智慧吧。 自此,他又觉得这秦王可真了不起。 唉,她可真善变,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