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四奶奶收回眼来,接着说道:“我记得正是辛亥年间闹保路,尹都督和赵屠户打得死去活来,街上天天堆着好些死人,后来好不容易尹都督上了台,却叫大总统袁世凯给绑到了北平,川内人不干啊,又开始闹反袁护法,盼来了滇军黔军做帮手,本来以为都是一起打仗的兄弟,可谁知盼来的却是财狼虎豹,就此赖在了川内不走。唉,这几年川军打滇军,滇军打黔军,打得大邑出了三军九师十八旅,可回头看看,那是多少人的命换来的?”薛四奶奶敲着桌沿说道。
一屋子人听薛四奶奶细数川内这些年动荡不安的历史。川内这些年实在是太不平静了,一场战争的结束往往伴随着另一场战争的开始,刀枪火炮还有军阀们各自做大的野心,将这片巴山蜀水,物华天府割裂蹂躏。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三军九师十八旅,这让多少大邑人骄傲引为夸耀人杰地灵的佐证,此时再听却只是满目鲜血,触目惊心。
薛四奶奶知道亭瀚夙来有志从军,所以特地借此劝诱道:“老九,廷泙的事你都看到了,芾源和启鸿还在外头,我管不了,我只问你,可还忍心叫我们这些老人家再担惊受怕地经历一次?”
薛四奶奶说的字字带泪,句句出心。亭瀚不得不抬起头,迎向薛四奶奶的目光。他的眼中好像也有了些闪烁,可嘴唇却紧紧得抿成了一条线,半晌始终不肯吐出一个不来,受伤的脊背依然那样固执地挺直着
薛四奶奶见他如此,知道他也是和文丰一样的犟脾气,无奈只好摇了摇头,叹气道:“罢了,罢了。”说着扶着扶手,用力站起来,要往外走。
玉兰看见,连忙跟上去扶着薛四奶奶出去。进了饭厅,薛四奶奶瞥见一桌子摆好的菜,叹了口气,摇头哀声道:“诶,你们自己吃吧,不用等我了。”说着便拒绝了玉兰的搀扶,自己独自回了西屋。
玉兰见状,蹙着眉望了文远一眼,文远看到,摆摆手无奈道:“叫王婶撤下去,分到各屋里去吧。”
玉兰点了点头,又看了几个孩子一眼,答应着转身去了。
文远对跪着的亭瀚几个说道:“行了,你们也起来吧。”
亭瀚不肯起来,薛潇薛湘自知有错,惹得奶奶伤心,自责也不肯起来,原溱见大家都不起来也只好陪着跪着。
文远见他们执意如此,也不阻拦,点点头交待道:“也罢,那你们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文远交代完就和文康一道出去了,带上了上房的门,只留亭瀚几人跪在屋里。
此时已经是酉时过半了,太阳一片红霞之中落下,沉入了郁郁葱葱的龙泉山脉里,天沉沉地将昏未昏。看灯的人大多已经走过,外头的喧嚣声也渐渐息灭了,屋里也是一片昏暗寂静,几人都不说话,静静地跪着。
“咚~咚!”“咚~咚!”“咚~咚!”好一会,只听更夫打着更从院子外头经过。
随着一慢一快的三声打更声,原溱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原溱看了大家一眼,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
薛湘其实也有些饿了,隔着薛潇,她看了眼亭瀚,九哥还是那样直挺挺的跪着,一点也不曾改变。他背弓上的肌肉因为崩得太紧而又太久,微微有些不由自主的颤抖。
跪在他身边的薛潇好像也感受到了他的颤抖,伸手搭上亭瀚的背想要让他放松些,可亭瀚仍是不肯,绷直了腰像座山峰一般挺立着,仿佛在用这样一种方式,表明着自己的决心,无声地为自己的理想而坚持抗争着。
薛湘心里有些感慨,下意识望向亭瀚的脸上,可亭瀚却始终把头埋在了自己的影子里,在屋内暗沉的光线下,竟是怎样都看不清他的神情。
薛潇有些跪不住了,伸手支撑着想要换换姿势,左手按在地上,不留神,这一下伤口受力抻开,包着的纱布上顿时就渗出一朵血花来。
“吱呀”,只听外头门一响,是玉兰托着食盘走了进来。玉兰望了他们一眼却没过来,敲了敲西屋的门,将食盘送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