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渐渐沉入水底,刺眼的金光与水融为一体变得柔和,连展在碧波荡漾的宽阔水面上,跳跃的金光随着水波互相激荡,闪闪烁烁,水天相接,落霞与孤鹜齐飞,一派壮阔的景象。
但宋顗尘却无暇欣赏。
他脸色严峻地坐在檀木交椅上,修长的手指敲着扶手,发出“笃笃”的声音,好似密集的鼓点落在裴迟桑心上,随着砰砰直跳。
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忐忑地等着长辈责罚,又像个犯人,胆战心惊地等着判决,她笔直地站在宋顗尘面前,不敢动分毫。
宋顗尘简直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可现在看来,傻子也有精明的时候!
“到海津停靠后我派人送你回去。”宋顗尘语气淡淡地道。
裴迟桑绞着手指头,瘪着嘴巴不说话,双眸渐渐涌上泪水,她眨眨眼,湿润了浓密卷翘的纤长睫毛。
“我不回!”她语气倔强,祈求道,“哥哥,厌厌会听话的,你不要丢下厌厌。”
说完,她哽咽着抬手擦了擦眼泪,这次她没有大哭,极力憋着眼泪,身子因此而一颤一颤的,更显可怜了,是怕极了他会拒绝。
宋顗尘叹息一声,拿出了生平最大的耐心,“我是去办事,不是去游玩,你跟去干什么?”
“哥哥去、干什么,厌厌就干什么。”裴迟桑抽噎着回答。
宋顗尘头疼。
她一个女子,身边也没有伺候的,跟在他身边只有麻烦,他没有嫌弃的意思,但人傻傻的,什么都不懂,他实在是没有丝毫带小孩儿的想法,也没有那个精力。
“晚了,先去休息吧。”宋顗尘站起来,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裴迟桑走过去。
宋顗尘带着她到了隔壁的船舱。
“你先休息一晚,有什么我们到明日再说。”他环视了一眼这个房间,打扫得还算干净,被褥也是新的。
现下刚起航不久,距离海津尚远,宋顗尘思考着要不要找个人来照顾她。
在他思考之际,左手忽而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他蓦地楞住。
软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手指,柔软与他粗砺的指腹摩挲着,宋顗尘回头,只看到她头顶圆圆的发漩。
裴迟桑拉着他的手,低着头,语气委屈又哀伤,“哥哥,你是不是不想要厌厌了?”
宋顗尘沉默着。
半响,他抬起她的下巴,眼睛注视着她,“我不是你哥哥,你明白吗?”
“你摔伤了脑袋,不记事了,所以错认我是你哥哥,但我并不是。”宋顗尘认真且严肃的道。
裴迟桑的泪水扑簌扑簌地滑落脸颊,“可厌厌现在只有哥哥了。”
宋顗尘像被她的眼神烫到,蓦地移开了视线,静默一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袖,掏出一方素色手帕,放低了声音,“别哭了,擦擦脸。”
裴迟桑用左手拿过来,右手依然拉着他不放。
宋顗尘叹息一声。
他觉得他平生最多的叹息便是面对她了,行军作战都没有那么累。
“我让人打盆热水上来,给你擦身。”一向威严冷肃,统领千军万马的景王此刻面对一个小哭包不得不尽量放柔声音。
裴迟桑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手。
候在走道的赵卓看着王爷那无奈的神情,不由在心底佩服厌厌姑娘,能让王爷招架不得的,怕是除了厌厌姑娘,再无二人了。
“到海津停靠后,你亲自将她护送回京都。”宋顗尘对赵卓道。
热水端了过来,房门关上,但裴迟桑面对着这一盆热水却发起呆来,半响,她开打门跑到宋顗尘那边,可怜兮兮地对他道,“哥哥,我不会洗,你能帮我吗?”
宋顗尘嘴里的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守在门口的侍卫纷纷抬头望天。
他抹了抹嘴角,看着她,深深觉得自己真是惹了个麻烦回来。
宋顗尘将她带回她的船舱,欲言又止地低声教她,“先……先脱了衣裳,然后把巾帕拧干,再用巾帕擦身子,脸,脖子……手这些,都要擦干净。”
宋顗尘看着她懵懂的模样,无可奈何地问,“明白了吗?”
裴迟桑点点头。
“洗好之后便乖乖睡觉。”
宋顗尘也不管她懂没懂,叮嘱完后,便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这性子虽是个孩童,但身体到底是个大姑娘该有的模样了,他不可避免地乱想,在走道上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房。
天地已彻底陷入昏暗,辽阔高远的夜空上,星河璀璨,倒映在水面上,船舶好似畅游在星河中。
第二日一早,宋顗尘站在裴迟桑休憩的船舱外,抬手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什么动静也无。